语气娴熟得好像他才是这个房子的主人。
我敛下因回忆而勾起的嘴角，在餐桌旁坐下。
两荤两素，青椒炒肉丝，辣子鸡丁，辣炒土豆丝，还有白灼菜心。
温庭书端来两碗米饭，在我面前放下一碗。
“时间不够，没煲汤，分开太久，不知道你的生理期，做了两个不辣的菜，青椒不辣，吃吧。”
我接过筷子，自然地扒了两口饭，后知后觉，“这好像是我家，你怎么这么自然，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
温庭书给我夹了一筷子菜，脸不红心不跳：“我昨天晚上不是说了，我要勾引你。”
我以为昨晚温庭书醉成那样，肯定不知道他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就算记得，这么丢脸的事情，他肯定不会承认。
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坦荡地自招了。
“通过做饭来勾引我？”
他看了我一眼：“我不是已经勾引成功了吗，难道你要对我始乱终弃？”
我一惊，抱紧自己：“你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他慢条斯理地解开衬衫，袒露的胸襟上是几个明显吻痕。
我怎么不记得我对他干过这事儿？
没等我细细探究，温庭书就把衬衫扣起来了。
我讪讪开口：“那你勾引我想干什么，不是，那我，你，这……”
他风轻云淡：“事已至此，准备户口本吧。”
我当然没有和温庭书领证。
但他利用职务之便，每天留我晚下班半个小时，等同事们都走了，他拉着我去逛超市买菜，然后堂而皇之地进我家做饭。
美其名曰：“抓住一个女人的心，先抓住她的胃。”
蔡琳让我从了温庭书：“他明显就是冲你来的呀，他铁定是想和你复合！”
我叹气：“是又怎么样，他肯定是要回国外的，我不可能跟他走。”
蔡琳不解：“现在交通这么发达，想见面又不难，你到底在顾虑什么？”
顾虑什么？
我也不清楚，也许贪于安稳，觉得那样的生活很累吧。
蔡琳叹气：“那你既然做了选择，怎么不干脆拒绝他呢？”
我翻来覆去想了一夜，觉得蔡琳说得对，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周六一早，我敲开温庭书家的门。
他显然没想到我会一大早去找他。
迎我进门，他立刻烧了一壶水。
“是饿了吗？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换个衣服。”
再出来时，他衣冠整齐，给我倒了一杯水，“家里没做早餐的材料了，想吃什么？我出去买。”
这怎么和设想得不一样？
这么一大早的，不应该起床气大发，处处看我不顺眼吗？
我这么想，然后就真说出来了。
温庭书一愣：“我没有起床气，有起床气的是你。”
有点尴尬，算了随便吧。
我把温庭书推进沙发里，“我是不可能和你复合的。”
温庭书没有意外：“理由呢？”
来早了，没准备好借口。
我踟蹰着开口：“我，我，我记恨你抢了我的总监之位！”
温庭书还是没有波澜：“那你猜，我为什么要抢走你的总监职位？”
这我哪知道啊？
温庭书自问自答：“你说得对，你之前甩了我，我小心眼儿，想报复回来。”
嗯？
他继续：“所以，要想摆脱我，你得先和我复合，再让我把你甩了才行。”
我怎么觉得温庭书眼底有一丝狡黠。
我反驳：“不是，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你都断了我的升职了，事情也该一笔勾销了吧？”
“要不要这么小气！”
温庭书的淡然有一丝破碎：“那我不是分一半工资给你了吗？”
我回：“那我把工资还你。”
“不行。晚了。”
我沉思，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就分个手，你真的有这么记仇吗？”
温庭书回：“我心眼儿小。贼小。记了六年还放不下这口气。”
我的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左边的说，以我对温庭书的了解，他不是这种人。
右边的说，男人都很小心眼，锱铢必较，有仇必报！
我相熟的异性不多，无法以他们作为参考，想了想联网这些年见过了互联网奇葩，右边的小人赢了。
我视死如归，咬牙：“那行，我们暂时复合，你现在就可以甩了我了。”
“来吧，多难听的话我都忍着！”
我话音刚落，温庭书眼波流转，绽放一个得逞的笑。
他拿起茶几上的钥匙：“早餐想吃什么，灌汤包、小笼包、皮蛋瘦肉粥、鸡蛋饼，老四件套？”
上当了！
这厮只想复合！
满口谎话的骗子！
蔡琳说我在感情上缺根弦。
我把我和温庭书的对话告诉她，只换来她的嘲笑。
“这种话你也信？薇薇，你是看不起你自己，还是看不起温庭书啊？
“他要真是那种恶臭男，你会喜欢他那么多年？”
蔡琳笑得差点断气：“我算是发现了，女娲在创造你的时候到底给你关了哪一扇窗，哈哈哈！”
我懊恼地挂了电话。
温庭书旋开房间的门，“晚上想在家吃，还是出去吃？”
我努力用眼神刀他：“我要分手！”
“那出去吃吧，吃完去看电影。”
我钻进被子里：“不去！”
“那我出去买菜，想吃什么？”
我气愤：“你到底什么时候和我分手？”
“等我们结婚那天吧。所以晚饭想吃什么？鱼香肉丝，锅包肉，麻婆豆腐，酸汤鱼？”
我钻回被子：“骗子！”
温庭书笑：“那不是你先骗我的嘛，骗我出国，托福考了，offer下来了，你说你不去了，嗯？”
他揉了一把我的头发：“骗人也是和你学的，那就吃锅包肉吧。你过两天生理期，新买的卫生用品放在卫生间储物柜第二层，别忘了。”
真是该死的贴心。
蔡琳劝我享受当下。
“反正你也还喜欢他，他回来找你，很好啊，至于你担心的那些问题，等需要面对的时候再解决呗。”
“而且，你不执着于找个人结婚生子的话，把时间花在他身上，即使以后没有好的结果，也没有损失啊。”
我沉默着：“那如果，他其实在国外已经有了新生活，这次回来碰到我只是凑巧呢？”
很多人相爱过后，无法破镜重圆，就是因为在分开的时间里，掺和进来了其他人。
即使这其实并没有任何道德廉耻的问题，可谁又能真的做到毫无芥蒂？
我和温庭书僵持着。
他乐此不疲地包揽我的一日三餐。
我日常一问他什么时候分手。
实际上，我们从未真正复合。
他抓住我语言的漏洞留在我身边。
我则希望他早日远离我的生活。
蔡琳开导我：“你既然介意，干嘛不直接问他呢？”
“这种事情要怎么开口？毕竟当初是我要分手的，哪有分手了还要求前任给自己守身如玉的。”
蔡琳叹气：“确实，旁观者轻飘飘的一句话，只有真身处其中的时候，才知道根本做不到。”
她安慰我：“唉，这一刻有点希望小说照进现实，赐予我一个强大显赫的身份，这样我就可以说出经典台词：‘我动用我国外的关系网帮你查！’”
她说完，我们都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我们都沉默了。
这不是小说，我们也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更不认识什么厉害的人物。
我们只是万千尘埃中的一粒，风轻轻一吹，就不知道要飘向何方。
蔡琳率先打破沉默：“嗐，别想了，晚上出去吃饭，唱K，你上次答应我的八个男模还没给我点呢。”
我也不扫兴：“行，今天周五，正好给你补上。”
饭点的时候，我给温庭书发信息，告诉他我晚上有约了，不回去吃饭，便驱车去和蔡琳汇合。
我们涮了一顿火锅，沿街散步半个小时，唱K两个小时，最后领着八个男模上了会所三楼。
这么一通流程，到包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
刚坐下，就看到温庭书发信息问我，什么时候回家，要不要来接我。
我摩挲着手机壳，心里五味杂陈，温庭书越关心我，我就越好奇他在国外有没有和别人谈过。
上次借着酒劲，我问了他在国外的情况，学习到工作，从家人到朋友，唯独不敢问恋情。
我害怕，害怕他说有过别人，可就算他说没有，我就一定会相信吗？
一个正常的男人，怎么可能在最血气方刚的年纪，像和尚一样对女人毫无兴趣呢？
我不敢问，是害怕被欺骗，或者看到他不堪的另一面。
我烦躁地把手机塞回包里，不过两秒，又把手机翻出来回信息。
我说：不用，我今晚不回去了。
可能有赌气的成分。
回完信息，我仿佛被抽走了生气，瘫靠在沙发上。
蔡琳和男模们在另一边交流。
今天点的是古风包厢。
蔡琳是汉服设计师，她带了样衣过来，让男模试穿。
她喜欢找夜场的男模试汉服，因为她觉得能在他们身上找到不一样的灵感。
男模们换完了衣服，拿着各自的乐器开始轮番演奏，有琵琶，竹笛，葫芦丝，还有萧、埙，不会乐器的，就唱歌。
有需求就市场，这些男模是经过专业培训的，演也能演出蔡琳想要的效果。
她安排完男模，坐到我旁边。
“看看，好不好看？”
我点头：“氛围和仪态都很好。”
蔡琳很得意，坐了两分钟开始掏出速写本记录灵感。
我在乐曲声中闭上眼，半梦半醒，昏昏欲睡。
再睁眼，看见的就是温庭书的脸。
他没说话，将我打横抱起。
我这才注意到男模们早已不知所踪，蔡琳背着她的包跟在我们后面。
和我困得睁不开眼不同，蔡琳很精神。
她朝我比了个OK的手势，意思是她自己回家没问题。
我稍微放心地闭上眼继续睡 。
我不记得回家的过程，直到温庭书把我放到床上，拿毛巾给我擦脸，我才稍微清醒。
摸索到手机，看到蔡琳发信息说她已经安全到家，我彻底没了意识，进入梦乡。
梦里，好像有人骂我没良心。
陌生的天花板和禁锢在我腰侧的手，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醒了？早餐想吃什么？”
熟悉的声线将我心扯回肚子里。
混沌的脑子也断断续续想起来昨晚的事。
我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狗血的一夜情。
我推开温庭书，“注意保持距离。”
他拉住我的手：“在我这儿吃早餐，我们聊聊。”
我不明白：“聊什么？”
“聊我们还有没有以后。”
早餐是青菜肉丝粥和现磨豆浆。
“我自己煮的，试试好不好吃。”
我接了温庭书递过来的碗，他却再也没有下文。
餐桌安静得只有勺子和碗碰撞的声音。
久不见他说话，吃完早餐，收了碗，我打算离开。
温庭书把我推进书房：“去书房说。”
他把我按坐在舒适的办公椅上，打开了某网盘里面一个名为record的文件夹。
文件夹里是六个以年份命名的子文件夹。
温庭书把鼠标交给我：“我这六年，在国外所有的一切都在里面。”
他示意我打开文件夹，我没动，他自己打开了第一个文件夹。
里面又有两个子文件夹，一个叫学业，一个叫生活。
温庭书点开了生活文件夹，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图片，有些是风景，有些是人，还有一些是美食图。
大部分图片上还有人为打上去的字——
——和校门的合影，某人看见了，肯定会后悔没和我一起出国。
——和院馆合影，可是某人没来，否则就可以一起拍了。
——和导师合影，某人没来报道，导师有点遗憾。错过这么好的导师，让她后悔去吧！
——今天吃麻辣虾尾，可惜某人吃不到我亲手做的虾尾了，后悔死她！
——出了图书馆，才发现外面下雪了，可惜某人不在。
——不想过平安夜，但是一不小心买了苹果，可惜某人吃不到。
——隔壁小孩堆了雪人，想到某人喜欢，我也堆了一个，可惜她看不见。
……
每一段文字上都会出现一个“某人”，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薇薇”。
——买了一只萨摩耶，薇薇要是在的话，肯定会很喜欢。
——和德普合影，还拿到他的签名，薇薇，你错过得太多了！
——薇薇，我给你证实了，美队的翘臀是真的！但你不能太迷恋他。
——今天下雨没带伞，室友冲进雨里先回去了，他说他要回去拿伞接下课的女朋友。薇薇，我不在的时候，会有新人给你送伞接你吗？
……
温庭书一边翻照片，一边回忆当时情景，讲给我听。
仿佛这些话已经在他肚子里排练了好多年。
翻完了照片，又看他的课表，电子课本，课程作业，参加的比赛，获得的奖项……
这些过往，没有任何隐瞒地呈现在我面前。
“最开始拍这些照片，是想让你以后看见了，后悔没有和我一起出国。我在ins上发了我的很多照片，想着你对我余情未了，偷偷搜我可能会看见。很幼稚，但我当时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
“我找同学打听过你的消息，听说你过得很好，我偷偷骂你没良心，合着就我单相思，就我放不下。
“毕业的时候，我赌着一口气没回国，我想再重逢时，一定不能让你觉得，‘出国留学混成这样，还好当初没和他走，分手是正确的决定。’”
我气结：“所以为了证明你自己，你就回来和我抢职位？”
温庭书大方承认：“是，我要高调地和你重逢，吸引你的目光和焦点。六年太久了，如果你身边有了其他人，我要怎么办才能加大自己的胜算呢？”
温庭书递给我一张纸，“不过，以上都是我一面之词，纸上是我室友，朋友，同学，导师，同门，师兄，师姐，还有工作后，一些来往比较频繁的同事的联系方式，你有什么疑惑，都可以打电话，发邮件找他们确认。”
我握着A4纸，有点懵，两千多张私人拍摄照片，别人也不一定知道，温庭书想让我核对什么？
没等我理明白，温庭书半蹲在我面前，拉着我的手放在膝盖上，“池薇，我没有别人，也没有想过别人。”
完了。
假复合变真复合了。
“哟，现在不担心以后国内国外两头跑了？”
蔡琳打趣我。
我挥挥手，“小事，那都是小事！”
而且，温庭书说，他不会跟着家人移民。
“放弃国籍容易，想再回来可就难了。”
我也有疑问：“你留在国内的话，你家公司怎么办，谁来接手？”
“企业内部竞争上岗，或者找猎头挖人过来打理，我们坐等收钱就行。”
我沉默，原来有钱人是不需要自己亲自打工的嘛。
牛马自闭。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的总监之位还给我？”
“过完年吧，我的工作室在准备成立了。”
“不过，你真的不跟我单干吗？”
温庭书的呼吸吐在我的脖颈上，热乎乎的。
我怀疑他在勾引我。
但我拒绝：“不去，我们大女人是不可能为了爱情放弃事业的！”
温庭书在我耳侧低笑，“好。”
我的头发在他手中打卷，“那，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呢？”
好突然，我没有准备，结巴地打马虎眼儿：“还早呢，不着急不着急。”
“二十八岁，不早了，薇薇。”
“已经迟到好多年了。”
岁末，最靠近心脏的无名指，从此有了他们的归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