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风的视线锁定在屏风上,知道躲在后面的人,大概就是今天贺安请他来的原因。
贺安却不急着介绍屏风后的事情,而是邀请沈风在桌边坐下。
贺安不急,那沈风就更不急了。
沈风坐在桌边,看着贺安有条不紊地处理炉上煮沸的茶叶,斟上一杯茶,推到沈风面前。
沈风端起茶杯,啜饮一口,迎上贺安的目光,真诚地赞美道:
“好茶!”
贺安看着沈风年轻的面容,眼角的纹路因为微笑而加深几分,精心打理过的山羊胡也随着笑声不断颤抖:
“这温山御荈茶,乃是贡品,你我本无缘品尝。青云观的观主道尘子前些时日进宫作法,皇帝知晓修道之人爱茶,便赐予道尘子八两御荈茶……道尘子与我有旧,又转赠我二两。”
这位药局东家头发稀疏,脸圆圆的,一双细长的小眼睛总爱斜着看人。
此时,他竖起两根手指,脑袋歪着,斜着眼睛跟沈风说起茶叶的来历。
沈风知道,这次的典当对贺安来说很重要。
他不想再听贺安继续吹嘘,但凡真的有那么厉害的人脉,贺安也不会一而再在他这里签订典当契约……
于是,沈风找了个时机,单刀直入:
“我很好奇,贺掌柜这次要谈一笔怎样的交易?”
说着,他毫不掩饰地转过头,看了一眼屏风的方向。
这一眼,就让贺安知道,是时候把事情讲明了。
贺安收敛起略带得意的笑容,站起来,伸出手,邀请沈风跟随自己起身。
二人绕过屏风,屏风后面的情形落入沈风的眼中。
眼前的布置很简单,一个年轻的男子躺在榻上,身上盖着锦缎被子,脸色苍白。
床榻旁有一只取暖用的火炉,火炉烧得很旺,榻上的男子依旧不停地打着哆嗦。
这个年纪不满双十的男子,正是贺安那个惹是生非的儿子,贺宏之。
贺宏之会打哆嗦,并不是因为冷。
贺安走过去,用铁钳拨了拨炉子里的碳,之后一把掀开被子!
血腥味迎面扑来,沈风看到贺宏之的膝盖处用厚厚的纱布包裹着,看上去有些怪异……
贺宏之原本双目紧闭,在贺安掀起被子后,贺宏之忍不住“啊”的一声喊了出来!
沈风心下明了:原来是膝盖骨被挖掉了……
看来,贺安这次愁的,是给贺宏之治疗断腿的事情。
不过,这件事情通过贾淮传递一下就可以,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
想到这里,沈风又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贺宏之瞪着一双眼睛,看看自己的爹,又看看站在一旁的沈风,指着沈风的脸,问贺安:
“爹,这小子是谁?”
贺安冷下脸来,怒喝一声:
“不得无礼!”
贺宏之闭上嘴,眼睛依旧落在沈风的身上。
贺安对沈风说:
“犬子出言无状,请沈掌柜不要介意……两日前,小儿前往北市斗鸡,言语间冲撞了一个公子!不料想,这位公子竟是冯贵妃亲外甥,冯程!冯程让手下将小儿的双腿打断,还扬言,七日内要小儿一步一磕头,爬到冯府门前去道歉!否则,就要一把火烧了我这药局!”
沈风转过头,看向一旁神色忧郁的贺安,终于知道贺安让他亲自来一趟的原因。
果然,贺安陪着笑,对沈风说:
“这件事,除了沈掌柜,贺某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周旋……”
是了,其他有能力给两家说和的人,未必能看得起贺安。
只有沈风,不会考虑那么多,只要贺安能付得起相应的代价,就会愿意替他解决问题。
“十年寿命,治好令郎的腿。二十年寿命,我会让冯程忘记与令郎之间的仇怨。”
沈风的开价,让贺安脸上肌肉一阵抖动,他踌躇着,开口道:
“加起来,三十年的阳寿……沈掌柜,这是不是太……”
“也可以只典当十年寿命,换回令郎的腿。”沈风说。
他在人间行走这么久,心里很清楚,贺宏之的这双腿,凭借人类的医术,根本无法治愈!
“沈掌柜,先前我已经典当掉二十年的寿命,这些时日,明显感觉到自己眼睛昏花,精力不济!若是再典当掉十年的寿命,那……那贺某怕是要准备棺材了!”
贺安的脸皱起来,还是很为难,他用祈求的眼神看向沈风,却从沈风的脸上看不到半点怜悯……
沈风完全不觉得,贺安有什么可怜的。
贺宏之闯祸,贺安愿意兜底,那就一直兜下去好了!
人家父子情深,沈风又何必上赶着做圣人,非要觉得人家可怜?
贺安还在犹豫,贺宏之已经等不及!
他攥紧拳头砸着床榻,高呼:
“爹!答应他啊!答应他啊!爹!儿子才十九岁啊!不想一辈子躺在床上啊!”
贺安看着自己脸色苍白的儿子,山羊胡子又开始颤抖。
他咬着牙,沉默半晌,连着吸了几口气,终于松了口:
“好……我答应,典当我十年阳寿,换我儿双腿康健!”
沈风将手探进裘皮大氅,从肋下取出毛笔、空白契书和墨汁,回到茶桌边,书写起相应的契约。
很快,契约拟好,沈风把契约和毛笔推到贺安面前。
在他拟定契约这会儿,贺安坐到他对面,呼吸粗重,整张桌子都在随着贺安的动作发出颤抖……
贺安把沈风拟好的契约看了又看,最终还是选择在落款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沈风收好契约,一边往屏风后走,一边快速掐起复杂的手诀。
沈风走到榻前,随手将指尖凝成的灵气扔过去,然后单手提起贺宏之,把人扔在地上!
“你干什么?”
贺宏之像是被抽了一鞭子,大叫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冲向沈风!
但,他立即就发现……自己的腿好了!
贺安跑过来查看情况时,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儿子站在地上,又蹦又跳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