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车站寄存箱这种东西,一般都出现在国外的间谍电影或者推理小说里,在国内尚属于新生事物,知道的人不多。即使是这座全国数一数二的大都市,也不是每一个车站都提供这种服务,只在有限的几个大站——准确地说,是外国人去得最多的几个大站——设置了几百个寄存箱,用作证明这座古老都市与国际接轨的努力。
姑且不论市政当局是怎么考虑的,至少对颜政和彼得和尚来说,这种现状是很不错的——他们无须跑遍每一个车站,只把注意力放在几个大站就足够了。
他们很幸运,在第二个车站的D-318就试对了钥匙。
随着“嘎啦”一声,锁被打开了,露出寄存箱里面漆黑狭窄的空间。
彼得和尚看了一眼身旁的颜政,他们的背后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每一个人都行色匆匆,没人注意到这两个人在寄存箱前的行动。
寄存箱里只搁着一个笔记本,封面是淡黄色,大约两百页,造型古朴,似乎是宣纸质地加线装。彼得和尚谨慎地闭上眼睛感应了一下,除了残留有淡淡的人类气息以外,上面并没有任何强度很大的波动,应该不是什么宝物,真的只是一本普普通通、被人用过的笔记本罢了。
“我还以为会像电影里一样,藏着诸如海洋之心或者飞船引擎之类的宝贝呢。”颜政有些失望,他伸进手去,把那个笔记本拿出来,忽然发出一声“咦”。
原来这笔记本里,还夹着一枚铜钱,上书四字“元祐通宝”。
彼得和尚知道这是北宋泉货,如果拿到古董市场,也许能卖个不错的价格,但也不会太高。它和笔记本摆在一块,却不知道房斌是拿来干吗的。
地铁站不是思考的地方,颜政把铜钱夹回笔记本,说:“罗中夏也快下课了,咱们尽快回……”
他的话未说完,突然一阵疾风自耳边响起,只听“唰”的一声,手里的笔记本登时不见了。
这一下陡然生变,颜政尚未反应过来,彼得和尚已经双手猛地合十,拍出一圈若有若无的气场,以他们为圆心朝周围急速扩散开来。下一个瞬间颜政才大叫道:
“彼得,笔记!”
彼得和尚表情严峻:“别着急,我的气场可以感应到笔记本带着的气息。抢了这个笔记本的人,一定就在气场的范围之内。”
“你的气场能感应多远?”颜政紧张地左右张望。
“半径四十米的圆圈范围。”
“好大的范围……方位你能确定吗?”
“只能有很模糊的指示,你知道,我没有笔灵,单靠普通人的精神力能做到这点已经是极限了。”
颜政苦中作乐地吹了声口哨。他和彼得和尚的旁边,少说也有几百人在朝不同方向行进,而且有更多的人加入。在这种场合下想依靠彼得和尚的感应去找,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彼得和尚闭目凝神,突然抬起头,指了指车站检票口。颜政倒抽一口凉气,这不是故意找麻烦吗?那里是人最多的地方。
“笔记动得很缓慢,朝着站台里移动着……他一定是挤在人群里想进站台!”
“进站总比出站好。”颜政一拉彼得和尚僧袍,两个人也疾步朝着检票口冲去。地铁站内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除了两侧楼梯就只有两条轨道是通往外界的,绝大多数人都集中在站台的等候区内,这对追踪者来说,要比满世界漫无目的地乱走有利得多。
两个人都带着交通卡,于是省掉了买票的时间,以最快的速度通过检票闸口。在这期间,彼得和尚感应到笔记也通过了闸口,就在前方不远处停住了。现在他们和那个神秘的抢夺者同在一个站台。
此时快接近下班时间,站台上等车的大多是神情疲惫的上班族,偶尔还有几个游客夹杂其中。人们密密麻麻地聚集在站台边缘,沿着地面上的黄线一字排开,要么大声打着手机,要么读着报纸。大多数人则面无表情地望着右侧漆黑的地铁洞口。他们头顶的电子钟液晶数字冰冷地跳动着。下一班地铁要五分钟后才到,他们总算争取到了一点时间。
“笔记没有动,一定就在眼前的这些人中。”彼得和尚悄悄对颜政说,“而且我认为他未必觉察到我们跟来了。”
“哦?”颜政眉毛一挑,目光扫视着站台上每一个可疑的身影。
“能够在瞬间从你手里夺去笔记,而且我们竟然没有任何觉察,对方要么是超速度型,要么会隔空取物。”彼得和尚分析道,“但他在东西到手以后居然没有立刻离开,反而钻进地铁这种封闭场所,这岂不是很反常吗?”
“嗯,有道理。如果是我的话,就会赶紧逃掉,逃得越远越好。”
“以我看来,他应该是对自己的这种能力有恃无恐,觉得即使我们被抢,也根本无从觉察到是怎么回事,所以才会优哉游哉地来坐地铁——可惜他没料到我对笔记本气息的感应。”
“哼,若让我捉到是谁干的,我要让他见识一下东城区黑帮最强的关节技!”颜政气势汹汹地嘟囔着,同时抬头看了看液晶屏幕上的时间。
“对房斌的笔记这么有兴趣,只能是那些家伙吧!”
彼得和尚扶了扶金丝眼镜,他口中的“那些家伙”,指的自然是杀死房斌,并在绿天庵前惹出无数麻烦的那个叫函丈的神秘组织。“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在地铁到达前甄别出他的身份。我的感应实在太模糊了,无法精确定位。倘若让他登上地铁可就麻烦了。”
房斌的笔记内究竟有什么,他们不太清楚,但对方既然出手抢夺,那笔记里必然写着那些敌人试图知道或者试图隐藏的东西。
彼得和尚压低声音道:“对了,你的画眉笔现在可以用吗?”颜政伸出十个指头晃了晃:“子弹满膛。”他的画眉笔来自汉代张敞,可以将特定物体的状态调回之前某个时间点,一个指头代表了一次机会。
彼得和尚说:“那就好。笔灵之间有微弱的相互感应,如果你靠近他,悄悄亮出画眉笔,我应该能感觉到对方笔灵的波动。”
“听起来像是一个很色情的隐喻……”颜政扫视乘客们,其中不乏办公室小姐和学生妹。彼得和尚不得不“咳”了一声:“严肃点,你不是女性之友吗?这就是你的尊重之道?”
在彼得和尚严厉的瞪视下,颜政只好收起奇怪的念头,让画眉笔凝结在指尖,把双手抄在兜里,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彼得和尚集中精力让感应的气场稳定,专心体验每一个可能的波动。
正当他们的搜索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低沉的隆隆声由远及近传来,地铁进站了。
而且是两列对开的地铁同时进站,这可真是最坏的状况。
两侧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纷纷朝两条黄线挤过去,唯恐挤不上去。等到地铁停稳开门的瞬间,车内的人拼命地朝外挤,车外的人拼命朝里拱,喧哗四起,站台登时大乱。
这一下子,把彼得和尚好不容易感应到的那一点气息彻底覆盖了,如同一艘潜艇的声呐兵遭遇了海底地震,过响的声音淹没了本来就模糊的声音。
两人四目交汇,不必彼得和尚解释,颜政便已经意识到了情势危急。情急之下,他顾不得会被发现,冲彼得和尚大叫一声:“哥们儿,你听仔细!”他单腿屈膝,右手五指聚拢,红光汇聚于一拳,朝地面用力一捣。
只见一片红光自地板蔓延开来,扩散到几乎三分之一个站台。这是颜政苦苦修炼的成果,可以把五指的力量集中一处,所能作用到的范围也变得更为广阔,不必像以前一样必须用指头直接进行接触。
所有人都在忙着往车里挤,丝毫都不曾觉察到有什么异样。然而这种强度的笔灵释放所引发的共鸣,对彼得和尚来说却已足够明显。就像是奔腾的浪头骤然撞到一块礁石一样,在颜政红光铺开的一瞬间,彼得和尚陡然感应到右侧有一个明显的波动。
“右边!”
两人二话不说,拔腿就跑,在车门关闭之前的一瞬间,总算挤上了右侧的地铁车厢。地铁满载着叫苦连天和逆来顺受的乘客,开始徐徐开出站台。
“怎么样,我们赌对了吗?”颜政喘着粗气抓住把手。一次释放五个指头的蓄能,这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此时地铁已经开始在隧道里穿梭,骚动的人群逐渐平静下来。彼得和尚抓紧时间凝神感应了一阵,道:“没错,我能感觉得到,他就在车上,而且可能与我们就在同一个车厢内。”
颜政环顾左右,这节车厢里起码有四十余人。他没有瞬间记忆的能力,无法分辨哪些乘客是刚刚上车的。彼得和尚也毫无办法,他的气场感应精度已经是极限了,在地铁的噪声中单单是维持对笔灵的定位,就已经相当勉强了。
“难道让我们一个一个问过来?”颜政说。
“那只会打草惊蛇。现在我们最大的优势,就是对方尚未觉察到我们会跟踪过来,所以他没驱动笔灵发动能力。一旦他发现我们的存在,到时候无论选择正面冲突还是逃跑,都对我们不利。”
“可惜你没有笔灵,而我的笔灵又不是战斗型的,否则……”
彼得和尚叹道:“笔灵赋予笔冢吏的,只是一种天赋。至于如何运用这种天赋,则是考验笔冢吏本身的才能。这世界上没有低级的笔灵,只有低级的笔冢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