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和尚比罗中夏镇静得多。从物理上考虑,这么大的空间是不存在的,换句话说,这肯定是个奇妙的困局。现在他需要的,不是狂跑,而是找出关窍所在。
现在四周一片空茫茫,唯一踏实的就是脚下的地面。彼得和尚俯下身子去,用手去摸,岩面平整,触处冰凉坚硬,甚至还有些湿漉漉的感觉。他用指关节叩了叩,有沉闷的橐橐声传来,说明底下是实的。
彼得和尚索性把身体趴在地板上,从僧袍袖子扯出一条线头,抻直了平平贴在地面。罗中夏问他在干吗,他也不回答。
人类走直线一般要借助于感官或外部参照物的调整,当这些都被屏蔽掉的时候,双腿肌肉的不均衡就会导致步伐长度的不同,使得一脚走内圈一脚走外圈,最终形成一个圆。彼得和尚意识到刚才自己也很有可能是在转圈子,所以他想借助线头来校正自己的步伐,棉线头只要两头抻直,就是绝对的一条直线,然后再扯一根棉线,与前面那根首尾相接,一路前行。这样虽然慢,却可以确保自己不会走偏。
就这么持续了半天,彼得和尚已经腰酸背疼,一片袍袖已经被抽空了一半,可还是没碰到任何岩壁。他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跌落到科幻小说里常说的异次元空间了。
忽然,不知道什么方向传来一阵脚步声。脚步声很轻微,但彼得和尚已经在黑暗中待了许久,听力变得相当敏锐,他立刻爬起身来,警惕地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一道光线刹那间闪过,彼得和尚连忙眯起眼睛,下意识地抬起手臂去挡。这时罗中夏已经情不自禁地被灯光吸引,走了过去。彼得和尚大惊,刚发一声喊说小心,罗中夏那边就传来“哎呀”一声,然后就没了声息。
一道圆柱形的黄色光柱慢慢朝着这边移动,不时上下颤动。
是手电的光芒。
“该来的还是来了。”彼得和尚心想,这些长老原本就比自己对藏笔阁里的情况要熟,想找到自己也并非什么难事。虽然藏笔阁不可轻易涉足,但现在情况特殊,恐怕几位长老已经衔命进来捉他。天时、地利、人和,这三条他此时一条都不占。
而唯一能勉强抗衡的罗中夏,只怕是已经被制住了。
借助手电折射的光芒,彼得和尚这才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方硕大无朋的圆砚状岩石之中。岩面相当宽广,几乎及得上一个四百米跑道的操场大。难得的是这岩台四面凸起,淌池、砚堂之形无一不具,甚至还有着一只虎状砚端,活脱脱就是一方砚台的形状,且不见任何斧凿痕迹,浑然天成。
砚堂表面看似光滑,却有一圈又一圈螺旋般的浅沟,就像是溜冰场里的冰刀划痕一样。刚才只怕就是这些浅沟默默地偏导了步履,使人的转圈倾向更加明显。
这时手电光和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
“彼得,你果然在这里。”一个声音传来。
彼得和尚转过身去,光线照射下他惊讶的表情无所遁形。
韦定国穿着惯常的那一身藏青色干部服出现在手电光之后。他只身一人,一手握着大手电,一手扶着陷入昏迷的罗中夏。
“定……定国叔。”
彼得和尚甫一见到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韦定国微微点了点头,脸上无欣喜表情,只是平静地说道:“我就知道,你会在这儿。”
“你是来捉我回去的吗?定国叔。”
面对这个问题,韦定国闪过一丝奇特的神色,反问道:“你觉得呢?”
韦定国虽然掌握着韦庄的实权,但毕竟只是一个普通村干部,若说他是来单独一个人捉拿彼得和尚,未免太过笑谈。
“我原本以为你能闯过这一关呢,所以在前面等了你好久。”韦定国慢慢说道,“看来你仍未能窥破这圈子啊。”
彼得和尚不禁有些发窘,这砚台平台果然是藏笔阁中的试炼之一,而自己如果真是参加笔灵归宗比赛,恐怕已经被淘汰了吧。心念一转,疑问陡生,他跑来藏笔阁做什么?若说捉拿,就该派遣有笔灵的长老,他孤身前来找自己,究竟动机何在?彼得和尚深知自己这位叔叔说一藏十,城府极深,此时只身前来,一定有用意。
“族长不是我和罗施主所杀,凶手另有其人。”
“我知道。”韦定国的反应很是平淡。他从怀里拿出另外一个手电筒递给彼得和尚,然后把罗中夏放平在地,“我把他弄昏,不是要害他,而是接下来的东西,不可让外人看到。”
彼得和尚从韦定国的话里没感觉到任何杀意,他迟疑一下,拨开手电开关,把罗中夏扛起来。两个人沿着砚台边缘徐徐下行,顺着一条窄如羊肠的岩质小路朝台下走去。
两道光柱左右晃动,激得四周的苔藓发出微微的幽光。
彼得和尚现在可以看清了,这个砚台平台是岩壁上伸展出来的一片,其实是半悬在空中。它的四周是一个巨大的岩壁空间,幽旷深邃。怪石嶙峋的顶部和洞底距离半空中的砚石平台起码都有四五十米高,四面八方的岩面高低不平,峰峦迭起,灰白色的岩枝延展到光线不能及的无限黑暗中去,层层叠叠,乍一看似是跌宕起伏、浪涛汹涌的海面在一瞬间被上帝的遥控器定格,然后向内坍塌构成这么一个奇妙的世界。如果从侧面看去,平台就像是宇宙中的一个小小飞碟,远处的苔藓星光点点。
无边的地平线只能给人以博大之感,一个具有封闭界限的硕大空间才更容易使人产生惶恐,那些看得到却遥不可及的峭壁在上下左右构成恢宏的虚空之所,反衬出观察者的渺小以及油然而生的敬畏,让人仿佛进入混沌初开时的盘古巨蛋。
最令他吃惊的还是圆砚的正上方,从天顶上垂下一块长条钟乳石,通体漆黑,一柱擎天,如同一条松烟墨柱,钟乳石底端不时有水滴到圆砚之上,就像是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攫起墨柱在砚堂中轻轻研磨,而后徐徐提起,以致墨滴尚浓,珠缀砚底。一幅天然的“行墨就砚图”。
若说是天造地设,未免太过精致;若说是人力所为,又得耗费多大精力才能雕成如此的造像。
彼得和尚深深吸了口气,肺部一阵冰凉。他从来没想过背靠内庄的那座山梁里,还隐藏着这么一处神奇的所在。这么说起来,自己还要感谢砚台上的浅沟。假如没有那些沟纹诱导自己在平台上转圈,恐怕现在已经失足跌下谷底了。
“韦家自从迁居此地以来,历时已经数百年,能有幸进入这里的,不过千人。这是一个天然溶洞,也是上天赐给我们韦家先祖的一件礼物,不可多得的旅游资源。如果好好开发一下,知名度估计不会逊于本溪水洞、桂林芦笛岩等地方。据初步估计,每年光旅游直接收入就能给我们带来几百万元……”
韦定国边走边说,还兴致勃勃地拿着手电四处照射,声音在空旷的溶洞中嗡嗡作响。他越是若无其事,彼得和尚在后面听得越是满腹疑窦,但眼下也只能跟着走。
他们在黑暗中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地势忽高忽低,难走至极,所谓的“路”只是岩石尖棱之间夹出来的一线平地罢了。头顶的风声呼呼大了起来,而灵气也越发厚重,比起藏笔洞入口处的浓度强出数倍。
两个人顺着峭壁挤成的狭窄小路走出岩山。这里地势还算平坦,两侧岩壁像梯田一样层叠而起,坡势很缓。两坡汇聚之前的一小块空地上,耸立着一块巨大的古朴石碑,碑下驮兽乃是一只石麒麟,在古碑中十分罕见。碑上还写着四个大字:“韦氏笔冢。”
“就是这里了。”韦定国忽然站定,举起了手电,“你自己一看便知。”
彼得和尚举起手电朝两侧山壁上晃去,原来这石坡上影影绰绰有许多岩龛,就像是陕北的窑洞似的,形状整齐划一,都是半椭圆形,一看就是人工开凿。许多岩龛内似乎有人影,彼得和尚拿手电再仔细一照,不禁悚然一惊,倒退了两步。
光柱笼罩之下是一具穿着长袍的骷髅,骨骼已经枯黄,其间有荧荧闪光,仿佛掺进什么矿物质。这骷髅的姿势异常古怪,它在龛内双腿散盘,双手环扣抱怀,整个身体前拱,仿佛要把自己弯成一个笼子。龛顶还刻有字迹,只是不凑近就无法看清。
彼得和尚赶紧用手电去扫其他岩龛,一龛一尸。这些骷髅穿的衣服不尽相同,有素袍、儒服、马褂、长衫,乃至中山装、西装,甚至还有明、清朝服,朝珠花翎一应俱全。有些衣服已经衰朽不堪,只余几缕粗布在骨头上。每一具骷髅都保持着如此的姿势,专心致志,在这藏笔洞深处的龛中端坐,似乎在守护着什么。彼得和尚恐怖之心渐消,反觉得眼前的一切说不出地庄重肃穆。
“难道这里就是……”
“不错。”韦定国道,转身跪倒在碑前,郑重地叩了三叩,方才起身说道,“这里就是我韦家历代祖先埋骨藏笔之地,也是我韦家笔冢的所在。”
彼得和尚怔了一怔,走到碑前双手合十,深鞠一躬,眼睛却不住望着远处一具具林立的尸骸,感到灵息流转,心情竟莫名激动起来。
韦定国道:“人有生死,笔灵却不朽。历代祖先中的笔冢吏们自觉大限将至的时候,就会自行进入藏笔洞内,择龛而逝,用最后的灵力把身体环成笔挂。当笔灵脱离躯壳之时,就附在尸骸之内,静等着下一位主人的到来,把它解放出来。这几百年来,人生代代更新,笔灵却是循环往复,于此地认主,又归于此地。”
彼得和尚注意到一些骷髅怀中隐然有光,想来都是韦家收藏的笔灵所在。这些曾经的英雄、文人墨客或者普通人,就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化作骸骨,于黑暗中沉默地度过几百年的时光,默默地守护着笔灵与韦家存续。彼得和尚想到此节,更觉敬意油然而起。
难怪韦定国要打昏罗中夏,原来这里是先辈陵寝重地,又是笔灵收藏之所。
这时,手电扫到了两个石龛,他发现这两个龛内尸骨散乱不堪,半点灵息也无。韦定国道:“不错,这就是秦宜那丫头所为。可恨她窃走了笔灵也还罢了,而且还毁伤先祖遗骨。”语气中隐有怒气。
“您把我带到这里来,到底想做什么?”
韦定国盯着他的眼睛道:“放你一条生路。”
“你果然跟族长的死有关!”彼得和尚忍不住还是刺了一句。
“不,我不知道。”韦定国坦然说道,随即叹了一口气,“族长之死,自有公安鉴定。我所知道的,是接下来整个韦庄将会不一样了……”
“恭喜您,定国叔,这是您一直以来的梦想吧?”
韦定国没听出彼得和尚语中带刺,或者彼得和尚没注意到黑暗中韦定国苦笑的表情。总之,这位政工干部式的老人没有对这句话做出反应,而是继续说道:
“我不想把韦庄卷进这些已经过时的纷争。现在笔灵不是生活的主旋律,经济发展才是。关于这一点,我和兄长之间屡有争论。”
彼得和尚冷冷道:“所以你就杀了他。”
“不,兄长昨晚几乎被我说服了,他告诉我,以后会辞去族长的位子,让我来经营。不过他做下这个决定,表情却有些古怪,又没头没尾地对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万一有什么事情发生,让我带你从藏笔洞离开。”
“难道他早有预感自己会死?”
韦定国道:“族长从很久之前,就没有什么欲望活下去了。韦情刚身死,而你又……唉,若不是为了守护笔灵,他也不至于以病残之躯熬到现在。死亡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可他是被人杀死的!凶手还窃走了笔灵。”
“我若深入去查,韦家只怕又会和笔灵纠缠不清。国有国法,还是交给有关部门去调查吧。”韦定国背着手,神情漠然。
彼得和尚知道他的立场,可没想到他会切割得如此彻底。韦定国做了一个手势,表示自己说得差不多了。他举起手电,示意彼得和尚跟上他。彼得和尚背上罗中夏,还是满腹疑问,两个人踏着坚硬的石路,一步步朝着韦家先祖陵墓的深处走去。途中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一路上两侧鬼火幽明,甚至还有磷光泛起,层叠起伏的石陵上不时有先人的墓龛出现,每一个墓龛中都坐着一具尸骸,每一具尸骸背后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和一管传奇的笔灵。彼得和尚有时候想停下脚步来,好好凭吊瞻仰一下这些墓龛,可韦定国的脚步太快,他不得不紧紧跟随其后。稍微不留神,就有可能失去前面的向导,在这黑暗中彻底迷失方向。
比起藏笔洞内错综复杂的石路,韦定国扑朔迷离的态度更让彼得和尚觉得不安。韦势然、韦庄、族长、永欣寺,这些彼此之间一定有什么隐藏的联系,千头万绪,自己却是茫然不解。还有,罗中夏、颜政、二柱子他们究竟会如何?这也是一个问题。
他们越走越低,两侧的岩丘越发高大,如同两片巨壁朝中间压过来,留在头顶的几乎只有一线天。当他们走到岩丘最底部的时候,彼得和尚发现恰好是在一个状如漏斗一样的倒圆锥尖的位置,周围高大的岩壁像罗马竞技场一样围成一个逐渐升高变大的大圈,墓龛们便稀稀拉拉地坐落在每一层凹进去的岩层中,如同一群坐在竞技场里的观众,高高在上,龛中尸骸显出凛然的气势。
在这个位置抬头,很轻易就可以看到几乎所有的墓龛,它们居高临下,用已经丧失了生气的漆黑眼窝俯瞰着自己后世的子孙。冰冷诡秘的气氛在这些尸骸间淡淡地飘动着,勾引出难以名状的感受。
韦定国转过身,伸出右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彼得,这里目前一共还有八支笔灵在,随你挑选一管吧。”
彼得和尚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忽然提出这个要求,不由得有些结巴:“可是……笔灵不是该在认笔大会上任其神会的吗?都是笔灵选人,哪里有人挑笔灵的道理?”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自从族长死了,许多事都将改变。韦家以后与笔灵无关了。”
彼得和尚看了看四周,韦定国所言不错,一共有八个墓龛闪着光芒,八具摆成笼状的尸骸护着八团幽幽蓝光,每一个都代表了往昔的一位天才,每一管都蕴藏着一种奇妙的能力。只要他现在走上前去,笔灵唾手可得,他也可一跃成为笔冢吏,与族内长老平起平坐。
“那一管是岑参的雪梨笔;再高处一点,右边,是秦观的少游笔;这边看过来第三格,是李后主的愁笔……”
彼得和尚笑了,打断了这个介绍:
“定国叔,您应该也知道,我已经发愿此生不入笔灵,只修御守之术。只怕您的好意,我不能领。”
“你还是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啊。”韦定国盯着他的眼睛,镜片后的眼神闪烁不定。
彼得摇摇头:“现在我已经皈依佛门,以往种种,如梦幻泡影,不去想,也就不必耿耿于怀了,当年之事如是,笔灵亦如是。”
“这可是你唯一的一次机会,以后不可能再有这种好事了。”
“阿弥陀佛。”
“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你。”韦定国看起来也像是放弃了,他略带遗憾地再度望了望这片墓龛,“那你随我来。”
彼得和尚仍走在韦定国后面,连头也不曾回一下。黑暗中,没人知道他的表情究竟是怎样的,只有那一声淡定的“阿弥陀佛”依然回荡在整个洞中,久久不曾散去。那些笔灵似乎也被这声音所扰动,在前任主人的尸骸中跃跃欲动,光芒盛了许多,如同送别他们两个的路灯。
越往洞窟的深处走,墓龛的数量就越稀疏,洞窟也越来越狭窄,最后两个人走到一处低矮的穹顶前,整个空间已经缩成了一条长长的甬道,就像是一条石龙把头扎进岩壁里一样,他们正走在龙的脊背之上,甚至可以用脚感觉到一片片龙鳞。彼得和尚耸了耸鼻子,能感觉到有细微的风吹过,空气也比之前要清新得多。这附近一定有一个出口!
韦定国指了指龙头所向的漆黑洞口。
“顺着这里走,你和罗中夏就能走出去。出去是韦庄后山的另外一侧,你小时候经常去玩的,应该迷不了路。”
彼得和尚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一直对这个叔叔怀有敌意,现在却忽然迷惑了。他踟蹰了一下,问道:“那定国叔,你想要我出去以后做什么?”
韦定国道:“你出去以后,不要再回到韦庄来了。”
“那你呢?”
“哦,我会成为韦庄第一个没有笔灵的族长。”韦定国换上了一副冷漠的表情,“韦庄将变成一个以旅游业为主的富裕农村。然后笔灵将会逐渐成为一个古老的传说。我要结束笔灵和韦庄的联系。
“至于你们……报仇也罢,退笔也罢,都与我、与韦庄无关了。你从这个出口离开那一刻,我们就不再有任何关系。在哥哥生前,我会尽心竭力辅佐他,完成一切他想要的。现在他已经死了,把握韦庄方向的是我。我将会给韦庄开辟一个新纪元。”
“可是,韦势然或者诸葛家那些人,也一样会来威胁你吧?”
“当韦庄变成一个普通村庄的时候,也就失去了他们能利用的价值。你看,我的想法才是最安全的。所以罗中夏退笔的心情,其实我很理解。”韦定国笑了笑。
彼得和尚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总觉得这样做实在是不可思议,在大家都抢破头般地拼命把笔灵据为己有时,竟然还有人如此干净利落地把这一个宝藏推开。但一想到自己刚才也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韦定国的好意,没有带走任何笔灵,忽然觉得释然了。
“阿弥陀佛,我知道了。”
韦定国挥了挥手,示意彼得和尚可以离开了。
“好好活着。”他冲着即将在黑暗中消失的彼得和尚喊道,这是彼得和尚印象里他第一次如此高声地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