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斯卡纳(2 / 2)

远方的鼓声 村上春树 9090 字 2024-02-18

还有,邮局员工的算数能力之差也值得大书一笔。例如往日本寄三张明信片和三封信函、再给美国一个熟人寄一张明信片,窗口里的女孩用卡西欧计算机“啪嗒啪嗒”计算。数字出来了。觉得邮费过高,抱怨了一句。对方大为不悦地重算一次。这回出来的数字便宜不少。出于慎重,她又算一次,这回出来的数字更便宜。随即她为之困惑,并开始气恼。又算一次。结果——莫名其妙——出来的数字又不一样,于是她气急败坏起来,心想日本人何苦特意来罗马往东洋尽头寄什么信件!

她把四种数字扔到我眼前,随我选哪个款额,我当然选最便宜的付了。这是我亲身经历的事。我如实讲起,我想日本人都会认为我言过其实。不是说笑话,百分之百属实,刚刚诞生的一丝不挂的事实。

这话还没到此为止。回到家,我自己重新算了一下那笔邮费。结果,她的四种数字全是错的,实际上比最便宜的款额还要便宜。这还不算,即便同一张明信片也是一个窗口负责人一个价。纵然同一张明信片递给同一人,也此一时彼一时,从二十日元到六十日元。得得!

依我观察,意大利邮局员工的积极性(我是假如有这玩意儿的话)相当之低。几乎所有的员工都显得无比厌烦,几乎所有的精力都耗在吃零食以及和同事闲聊上。那个做出仿佛牙痛月经痛胃炎同时袭来时的严峻表情的女孩(我说“您好”/“……”/我说“请给我六百里拉的邮票三张、一千二百里拉的邮票一张”/“……”),同到了吃点心时间大叫“我要炸薯条比萨饼”时相比,简直高兴得可爱得判若两人。无可救药!

不过,若为意大利邮局的名誉补充一点,那就是并非邮局所有员工统统如此。一个邮局里一两个认真而麻利地工作的人也还是存在的。若一个也没有,那么意大利就是再不在乎,作为国家也还是无法存续的。那样的人坐在窗口里,几乎令人绝望的长队也眼看着迅速消失。然而遗憾的是,这样的人的数量少而又少,而且未必受到同事的尊敬。很多时候看上去似乎遭人白眼:那家伙既然愿意干,就让他干去好了!

另外,一到夏季连休临近的时候,意大利的邮局系统就陷入严重的麻痹状态,及至圣诞节前夕、复活节前夕和暑假临近时,更是变本加厉,脑袋里想的全是放假去哪里、做什么。自不待言,连休期间整个系统功能全部停止,一切彻底死去(例如我们从8月5日至25日之间一次邮件也没收到)。连休结束后一段时间也不行,名为“连休后遗症”的淡粉色云絮整个儿笼罩在工作场所的上空。即使商店和政府部门,人们也只管津津乐道各自度过的休假,相互炫耀晒黑的肤色,或者在工作场所悠然自得地看报纸来消除休假的劳顿。总之,意大利的邮局大体像那么回事运转的时间,一年之中十分有限。

算了,这种事写得再多怕也没什么人相信。

<h2>意大利的小偷</h2>

谈意大利时必不可少的三大话题:邮政不便、火车晚点,此外就是小偷泛滥。关于意大利的小偷人们已说了许多,或许有人觉得何必还说,但不管你怎么觉得,这点要说的也还有很多很多。

美国出版的意大利导游手册中的“SECURITY”(安全)一项这样写道:

“意大利人是优秀的主人。他们好客,富于社交性,开朗热情。大多数意大利人确乎如此,但也不是没有行为不端的人。十分不幸,这一小部分人给游客留下了意大利小偷泛滥成灾的印象。抢包和扒车毛贼确实听说过,不过那种事如今在世界哪里都半斤八两。我没有意大利满街是小偷的印象,也不曾在意大利被人偷过,但不管怎么说,小心再好不过。当心手提包,别炫耀似的把钱夹塞进屁股袋里,贵重物品存在宾馆保险柜中,旅行支票带在身上,别把贵重物品裸露着放在小汽车内。也就是说,要让常识发挥作用。只要注意这类简单事项,你就不至于在难得的旅行当中遭遇不愉快的事情。”

那么,这段文章说得可对?

不对!

我可以负责任地断言:不对。在地方城市和小镇,或许某种程度上被此人说中。例如去锡耶纳、摩德纳、帕尔马和的里雅斯特那样的城镇,只要按照此人说的让常识发挥作用,一般不会遇到不快,事实上我本身也不曾在那些地方有过不快。

可是罗马不同。罗马即使在意大利也是相当特殊的城市。在这里,无论怎么注意、无论怎么让常识发挥作用,超越此限的灾难都要找到你头上。

我以罗马为中心差不多住了三年,在这里的确目睹了五花八门的作案行为,自己也曾受害。那可不是“只要让常识发挥作用”即可避免的那种温吞水似的东西。倘若有人久居罗马而一次也没成为作案(当然多数是偷盗,暴力犯罪极少,和美国不一样)的受害者,或者有惊无险的情况都不曾碰上,那么,他不是异常幸运就是近乎神经质地严加防范的结果,我想。

举例说,我的一个熟人一天在名叫里埃恩兹奥的主要大街停车进商店买东西,五六分钟买完出来,但见车窗玻璃坏了,车内音箱被窃。他(倒是意大利人)完全是有常识的人,下车时总是习惯性地把音响装置从车里拿出带在身上以防被盗。当时虽说是买东西,也不过五六分钟,且车是停在行人往来不绝的热闹的通衢大道,何况是收费停车位,又有人照看,所以估计问题不大,放松了警惕,结果恰恰被盗。周围人应该眼见罪犯在光天化日之下用锤子或其他什么砸烂玻璃,开门卸下音响拿走,然而谁也不出声,不多管闲事。不错,意大利人或许热情、开朗、亲切,但倾向于不管与己无关之事这点也是不容否认的。在这个意义上,他们是十分讲究现实的人。他们当然认为(想必认为)犯罪不好,但认为有人被盗即意味那个人是傻瓜蛋,是马虎的人不好。所以基本上没有为素不相识的人(当然家人除外)特意做什么的想法。

老婆挎包被抢时也是那样。那时我们在纳沃纳广场(Piazza Navona)漫步。平时我们尽量不去那种游客多的地方,但那次是回东京的前一天,心想这纳沃纳广场还是应该转一转。我一个人在稍离开些的地方看商店橱窗——倒是不该看的——一点也没觉察到她被抢。一个开摩托车的年轻男子从后面赶来,一把抓住她的挎包带。她本能地握紧不放,大约持续了三十秒。尽管周围有几十人之多,但都往别处看,佯装未见,不愿意介入,作出浑然不觉的样子。互相抢夺了一会,最后挎包带断了,男子拿包离去(此后不久,一个可怜的日本女性因挎包带没断而被拖在路上拖死了。事件发生在罗马的托拉斯特拉)。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地来到她身边,七嘴八舌安慰道“真不得了啊”、“啊请在这儿坐一下”、“我给警察打电话去”、“那不是意大利人,是南斯拉夫人”。这种时候的意大利人又可谓亲切之至——嘴皮子上的亲切,倒也容易。

说实话,这对我们是个不大不小的震动,也很失望。为什么呢?因为若在东京看见被人抢包的女性,尤其是外国女性,我肯定伸手相助。尽管我这人没有多么强烈的正义感,但这点事还是会做的。

更倒霉的是——前面也说了——因为第二天要临时回国,所以她挎包里已为明天预备好了罗马和东京间的机票,而且是两个人的。还有护照、两张信用卡和旅行支票(这个倒没多少钱)。

我们马上去报警。警察署就在附近,有受理外国人失窃事件的专门窗口。到那里一看,虽然上午时间还早,却已黑压压一大堆人。清一色是被人偷了东西的外国游客,不用说,全都神情沮丧或气呼呼的。基本上是欧洲人或美国人,日本人仅我们夫妇。拼命分开拥挤的人群,领来失窃申诉用纸,填写事件发生的场所和被抢走的物品等等。写失窃现金的数额时,一个板着面孔的女警察不屑地说:“你说你,用不着写金额的,那东西不可能出来!”她那么一说,我也来气了,恨不得吼道:这么多人来你们国家旅行被抢被偷已经够窝囊了,还要给你这么说!可是吼也吼不出结果,在意大利衙门若每次来气都吼,长再多的声带都不够用。我默默填写完毕,让对方盖印承认。没这个印,再买机票再领护照都不成,保险都下不来。光干这个就差不多花了两个小时。

之后立刻去领事馆。明天就动身,不赶紧来不及。到了领事馆,叫马上去照证件照。罗马的日本领事馆对这类失窃早已习惯了(说每天必有几起),办事十分麻利。附近甚至有专门照证件照的地方,到那里很快就洗出了护照用的相片。

往下是机票。这个麻烦。罗马和巴黎间的航线属意大利航空公司,遂去意大利航空公司事务所说明情况,希望取消失窃机票,另给新机票。公司职员都很热情,安慰说真够倒霉的了,甚至开无聊玩笑:“干嘛没耍一通功夫呢?”还说:“不过抢东西的家伙不是意大利人,是南斯拉夫人(一有小偷,意大利人就顺口说是南斯拉夫人)!”但票不给再开。我们买的是正常价格机票,电脑里有名字输入,又有警察署的失窃证明,何况几天前刚买的,以常识考虑不可能开不出。然而偏偏不开,也不解释何以不开,只一口咬定不行不能开抱歉。为什么不能呢?事后追究责任问题,麻烦。怎么争论都无济于事,只好新买了去巴黎的机票。不给再开,只能重买。对方坚持说:“反正先买了再说,事后来领退款!”事后去意大利航空公司总部说情况发牢骚,对方说:“明白了,退款好了。”然而拿到退款花了两年半时间,费了相当大的辛苦,走了很有力的门路。也罢,能在20世纪以内退回来,或许该庆贺才是。

接着,提交信用卡失窃报告(唔,早已心力交瘁)。我用的是美国运通卡和另一家大公司的信用卡。非我宣传,美国运通卡这种时候的应对非常之快,给位于西班牙广场的AMEX(运通卡公司)打电话,叫我三小时后过去领新卡。我本来没抱什么希望,心想在罗马这座城市事情不可能那么顺利,不料三小时后去了一看,新卡好端端摆在那里!AMEX了不起!相比之下,另一家信用卡公司则一塌糊涂,磨磨蹭蹭差不多一个月后才给新卡。“噢,被人抢走了?这罗马呀,罗马真是伤脑筋!”如此拖泥带水,全然不得要领。开什么玩笑,伤脑筋的是我!来外国丢了信用卡,拿到新的要等一个月,叫人徒呼奈何。领到新的旅行支票也是AMEX快,另一家根本提不起来。

另外还有一种情况:加入旅行失窃保险而不适用于发生在意大利的失窃。尤其欧洲保险公司往往单把意大利从失窃保险对象地区中划掉。因为案件实在太多,保不过来。意大利警察署的失窃报告受理证明也常被置之不理,因为开具得太随便了(的确随便,我一递出,看也不好好看就呯一声盖章——否则,堆积如山的失窃报告根本受理不完)。

如此情况怎么可以像导游手册上那样以“世界哪里都半斤八两”这一说法加以概括呢?怎么可以用“只要让常识发挥作用即可”这样的忠告来了结呢?我坚决认为那纯属开玩笑。

对于日本游客,首先要提醒注意吉普赛人。但吉普赛人只要习惯了一点也不可怕,至少吉普赛人凭外表可以看出。若死皮赖脸凑上来(以为对方可疑),转身走开即可。只要走开,断不至于随后追来。可怕的是外表看不出的专业或准专业作案者,这样的作案者罗马满街都是。

在地铁也看见过好几次扒手,我本身也屡屡惊觉包被拉开一半,所以坐地铁时总是包口朝里,要紧的东西塞入上衣内袋,牢牢系上扣子。进餐馆时必须时刻把包放在膝头。

天天这样生活。若身后有摩托靠近,就要提高警惕赶紧回头(我们的格言是:摩托就是贼)。在地铁里紧紧抓包不放。车厢里有看报纸的老伯,先怀疑他有可能是小偷。下地铁时有人横冲直闯挤上车来,这也最好当心。在餐馆吃饭时眼睛要一闪一闪注意带的东西。从小汽车下来时,绝对不把东西放在从外面可以看见的地方。每五分钟摸一下钱包位置。每次外出——哪怕出去一会——都关好滑窗。走路时有举止怪异之人出现在前面,就移去路的另一侧。凡此种种,在罗马住久了,自然习以为常。当然,这样的生活到底相当累人。

在希腊生活将近一年,一次也没考虑过什么小偷。很多东西随手放在那里不管,从未有人动,也没有过那样的担心。在米科诺斯租房子住时连门都没正经锁过。留下皮包去哪里,回来时肯定还在那里。忘了东西保准有人送来。但在罗马,小费都不能放在咖啡馆的桌子上——有人走过时一把收走。自从目睹那种偷小费的人以后,渐渐对在这个城市生活厌倦起来。

我和老婆同从巴黎来的西山君傍晚去住处附近的露天比萨饼店吃东西时,包也险些被人拿走。身后桌子的两个人用特殊工具(似乎是可以伸缩的晾衣竿那样的东西)想把我脚前放的挎包“吱溜溜”拖走,好在包里装着书和照相机什么的,比看上去重得多,那工具一下子拖不动,费了不少劲,但手法巧妙得很,我全然没有察觉。倒是老婆觉得后面两个人有些异样,促使我注意,这才得以幸免。我视线落在包上时,那工具早已没了影,只是挎包略微后移。

一来二去,两人倏然离座去了哪里。但他们离去前似乎盯上了旁边坐着的一对美国情侣。大约三十分钟后,那对美国情侣要结账时,女孩发现自己的包没有了,于是发生了一场骚动。他们认定在邻桌吃东西的一对意大利男女偷了包,喝令看样子蛮老实的意大利一男一女打开挎包。美国男子满脸通红怒气冲冲,意大利情侣看情形又不会英语,两个人都搞不清怎么回事,目瞪口呆。

我看不下去,走到美国男子跟前说明情况:“如果你们包被人拿走了,那么我想犯人不是他们,而是刚才在这里坐了一会的皮肤微黑的两个人。两人举止可疑,我的包也被拖走了一点点。”

美国人狐疑地盯视我一阵子,大概怀疑我是这城里精心编织的圈套的一部分,但在我一再解释之下,最后似乎理解了怎么回事,少顷长叹一声,向意大利情侣道歉:“不该怀疑你们,对不起,请原谅。”意大利情侣看样子也明白过来,说:“没关系,不介意的。”

包被拿走的女孩坐在椅子上抽抽嗒嗒哭个不停,男的自始至终重复道:“fuck、fuck[4]。”(由此得知他们是美国人)“我们是从纽约来的,”他说,“明天就回美国,护照和机票都在她包里。这是旅行最后一夜,竟碰上这种事,fuck!”他抓住男服务生撒气:“喂喂,知道吗,这也是店里的责任!店里没有保安!把领班叫来!”性子似乎相当急躁,但我很理解他的心情。

不久,领班赶来,深表同情。他显得非常难过,伤心地摇头:“实在是不应该有的事、丢人的事、可耻的事。您生气是人之常情、理所当然,心情十二分理解。先生,不过偷的人是南斯拉夫人……总之店里没有责任。”我把这个称为意大利式水桶接力,全都得体地轻轻闪开身体,把名为“责任”的水桶巧妙避让过去,因此火总也扑不灭。急躁的纽约客继续大吼,意大利人继续举起双手摇头。问题是这样继续到什么时候都于事无补。

“去年春天我的遭遇也和你一样,”我对他说,“也在回去前一天全被人拿走了。”

女孩也在啜泣。想必还无法相信自己的包被偷走了。打击大,只能哭。不幸就是这样,事情若非发生在自己身上,随便怎么说可以。我对一个在罗马遇见的日本人说老婆挎包给人偷了,对方完全一副嘲笑的样子,说什么是被偷的人不好。我火冒头顶,但说也没用,便什么也没说(意大利人尽管有五花八门的缺点,但至少还有一点体贴之情,不至于说话如此狂傲)。总之,事情若发生在别人身上,随便怎么说可以,动员常识啦多加小心啦,可又有谁能责怪那个包被偷走的美国女孩呢?对她来说那是罗马最后一夜,场所是美丽的喷泉前的漂亮比萨饼店,只不过在身旁椅子上放一会包罢了。假如是人头涌涌的旅游场所,或许我也会认为她马虎大意,可是那里是几乎没有游客的幽静的住宅地段,所以我们也才得以相当放松地品尝美食。

我对他讲了应做的事:先去警察署提交失窃报告,没那报告什么都办不成。然后去领事馆领新护照。

Fuck!喂,可是明天的飞机哟!

让来罗马的人失望并恨不能打个半死的不仅仅限于小偷、扒手、吉卜赛人、抢劫犯、顺手牵羊者、诈骗犯、暴力酒吧以及故意算错零钱的商店女孩,在这以抢劫为目的的混沌世界中,出租车也占相当大的位置。

旅居罗马期间,有几个从日本来的熟人前来看我,从机场搭出租车没被敲竹杠的人一个也没有。从机场到市中心连小费至多五千日元,然而最低被要去一万日元,最多时花了三万日元。我事先已经对他们交待从机场搭出租车大约五千日元,若有人多要,就去宾馆服务台让服务台的人交涉。但司机也没那么傻,不肯到什么宾馆门口,找种种借口在离宾馆很远的前面停车讨钱。被要去三万日元的人反驳说休开玩笑,对方吓唬他“我可是带着手枪的”。一塌糊涂!自那以后,再有谁来我必去机场接机。

街上一般出租车没那么出格。略感蹊跷的不是没有,但大半司机诚实、热情,和蔼可亲,给人以地道平民印象的老伯较多。他们也是劣质司机的受害者。遗憾的是,聚集在机场和特尔米尼火车站的司机品质相当恶劣。黑车就不用说了,即使正规的出租车也有不少漫天要价。我也经历过几次,可以说地道的出租车为数不多。如果可能,从机场和特尔米尼不搭出租车是明智的。从经验上说,目的地是知名宾馆的时候更要吃大亏。如果你能从特尔米尼或机场搭上让人顺心的老老实实的出租车赶到哪里的宾馆,那只能说是幸运。据我的经验,那样的幸运不会连续几次。

至于罗马的警察为什么不严厉取缔这些恶劣的家伙,我全然不能理解。没准是为了先给前来罗马的游客以警告(诸位,这座城市可不是好对付的,这种事往下一个接一个静等着咧,这个只不过是开篇第一章,务请当心!),作为一种进门礼仪、一种疗法而特意把恶劣的出租车安排在机场和火车站。

当然,在罗马我也并非只碰上这类倒霉事,这点必须先说清楚。也有愉快的感受,也遇上过热情友好的人(尽管不能说很多)。偶尔遇上一次这样的人,分外觉得如释重负。例如我们包被抢走的那天晚上,我们在罗马常住的宾馆总管来了(因是最后一夜,我们退了公寓住进宾馆),在酒吧请我们喝鸡尾酒,对我们说:“在这座城市遭遇那种事,我感到十分抱歉,令人遗憾。如果钱被抢了有困难,请只管说,需要多少宾馆可以借给,不必客气,回日本后寄来就可以了。”所幸现金几乎没被抢走,只对他的好意表示感谢。但得到这样的关心,让我们觉得这座城市也并非一无是处。

不过若问是否还想来罗马居住,作为我还是只能答说“NO”。旅游也罢了,住却是免了。basta,grazie(够了,谢谢)!写这篇文章十天后,我将退掉罗马的公寓返回东京。

在罗马生活期间,我们觉得一年到头都在为小偷分心。每次去哪里旅行,总是担心回家时东西一扫而光。旅行时担心这个,旅行也没多少快乐。

当然东京也不是没有小偷,也要适当注意防盗。可是不用说,没罗马严重。住在东京的人不至于脑袋里天天装着小偷。回东京后看到人们把大钱夹塞进屁股袋里大模大样行走、把挎包随手放在什么地方,一段时间里不禁瞠目结舌,但不久就习惯了。唔,对了,这就是东京,用不着提心吊胆。这的确是东京的长处。如果生活中不必没完没了担心被盗,自然是再好不过。

不过,这里也还是有这里才有的麻烦事。罗马充满罗马才有的麻烦事,东京充满东京才有的麻烦事。东京的麻烦事以东京的麻烦事的特有形式让我头痛、让我心烦、让我生厌和疲惫。

若说我长期旅居外国所得到的经验教训,大体也就这么多了。世界的特质在原则上取决于其拥有的麻烦事。无论我们置身何处,都只能和麻烦事相伴而行,同麻烦事一起生存。

<hr/>

[1] 风干葡萄酿造的葡萄酒。

[2] 托斯卡纳出产的一种葡萄酒。

[3] 日本小说家(1946—1992)。

[4] 骂人话,意为“性交”、“讨厌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