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
两个少年迎头相撞,摔坐在地。
*
一屁股摔在地上,沉熠下意识双手撑地,冲击的力度使碎石扎破皮刺进血肉里。
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双臂被震得发麻,还没缓过来劲就听见身后黑皮书“龙傲天!”“龙傲天!”的叫唤。
两只摔掉的手机在地上散发着幽幽白光,驱散巷道的黑暗。
沉熠抬头看去——
有人跟他一样跌坐在地上,眉目如星,只是看着那股意气桀骜就扑面而来。
这人也抬头,熟悉的面容在昏暗中映入眼帘。
是傅眠。
“棉籽!”沉熠慌忙站起来过去拉他。
“沉熠?”
“你怎么过来了?”傅眠看清来人后神色震惊,疑问脱口而出。
“我”沉熠把傅眠拉起来,碎石粒划破手心传来疼痛。
巷内昏暗,巷外明亮,他站在明暗交织处,碎星一样亮的眼睛看着傅眠,声音低低的:
“我来找你道歉。”
他用指尖小心碰了碰对方同样高肿的唇角,
“疼不疼?”
几乎是一激灵的,傅眠伸手握住沉熠作乱的指尖,什么无奈,什么怒气,什么妥协全忘了:
“没事。”
他慌乱说了句话搪塞就扭过头去,不敢让对方看见自己的表情。
他侧着脸,尽量把发烫的耳朵往昏暗处掩,结果略一垂眼就看到对方微蜷的左手。
巷口外光线泼进来些,略微照出某人手心的狼藉。
沉熠注意到他的视线,下意识地把手往身后藏了藏。
可动到一半,不知道想起什么又把手缓缓伸出来,递在傅眠眼前给他看。
掌心朝上,他说:
“流血了。”
这只手今天还真是多灾多难,被《商业至尊》砸了一下不说,现在又被碎石子扎的满手血痕。
傅眠立刻抓住这只手,看他手心血迹和灰尘混在一起掩盖住掌中纹路,嘴唇翕动几次,最后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活该。”可惜音都是颤的,听起来一点也不伤人。
而他话还没落地,就见沉熠另一只手也递到他眼前,还是掌心朝上,缓缓打开。
这回手掌里面没有灰尘,也没有血迹。
只有一块在月光下泛出银光的机械表。
然后,他听见有人说:
“别生气了。”
扑通,扑通,扑通。
是机械指针的走动声还是如同擂鼓的心跳声?
傅眠看着他,灰头土脸的,有人的牙却开始泛痒,他盯住沉熠侧颈,舌尖顶住上牙划出血味来。
如此温情时刻,他却只想一口咬住沉熠的脖颈,让腥甜的血液从血管迸涌出,流进他的口腔,淌进他的食道,最好能与自己的血混在一起,一起泵进心脏。
此后命脉中枢的每一次跳动都有沉熠的存在。
这想法仅是在他脑子里闪过,他就激动的全身颤栗,心脏抽搐般疼痛。
月亮升到天幕正中,洁净轻柔的月华照进昏暗小巷里。
沉熠还在等他的回答,他却因为剧烈跳动的脉搏心跳而眩晕。
多少次胸膛起伏后,有声音从紧咬的牙里硬生生挤出来,恶狠狠的,不知道在说谁——
“活该。”
活该你完蛋。
*
棉签上沾了药膏,傅眠捻着木棒放轻力度抹在对方红肿的唇角。
沉熠被他按在椅子上,乖乖仰着头。
男生把自己被纱布裹成粽子的左手放在弯腰低头的人的肩头,含糊道:
“凉。”
药膏冰凉,蘸在棉签上根本化不开,碰在嘴边刺激热胀的伤口更加麻痛。
傅眠顿了顿,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次叹气。
他把棉签扔进垃圾桶,拿起药剂挤了一点在食指指尖。
拇指与食指捻磨,温热的指腹化开药膏,直到沁凉感消失才去触上唇角。
“发消息让你抹药怎么不抹?”
碰到对方薄唇,指尖都发痒,酥麻从指尖传到心端,耳根连同后颈烫的让他忍不住蜷缩,全身上下只有嘴是硬的。
“跑过来找你了嘛。”说话间嘴巴张合,洁白锐利的虎牙特别显眼。
他仰头坐着,傅眠低头站着,因为抹药两个人离得特别近,炽热的吐息交织在一起。
尖尖的虎牙,浅浅的酒窝,说话时微颤的睫羽,一切映入眼帘清晰可见。
指尖更痒了,几乎是不可控的,傅眠去摩挲他的虎牙尖,微弱的刺痛从相触的地方传来,这种痛感却让他沉醉。
“唔…”牙被人摸着,沉熠害怕咬到他,说话更加含糊就像含了一块糖,
“你摸我牙干嘛?”
哪怕是小心翼翼,还是有温热湿润的东西一闪而过蹭到对方指尖上。
唔…好苦,舔到药了。
“没开灯,太暗看错了。”有人迅速收回已经开始痉挛的手,掩饰似的藏在身后。
老太太早就睡了,害怕弄醒她,更害怕让老人家看见两个人鼻青脸肿的模样,傅眠把人带进来小心翼翼的,连卧室灯都没开,只点了一盏小台灯。
“行了,抹好了,看看还有哪没抹到?”他匆忙换了话题转移沉熠注意力。
“没了没了,”少年果然没再揪着这个事,摆摆手也问,“你呢?你上过药了吗?”
说着他去拽傅眠的上衣,他记得今天傍晚对方好像一下子磕到马路的台阶上了。
“我没事,抹过了。”手还没摸到衣角,傅眠就噌的一下避开。
他用那只没沾药的手草草收拾了桌面,接着转身打开门就要出去,
“洗个手。”
“唉——”
沉熠喊了一声也叫不住他,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人落荒而逃的背影,扭脸去问一直悬在旁边的黑皮书,
“他这是还生气吗?”
黑皮书用翅膀挠挠书脊,迟疑两秒:
“应该不是吧,他都给你上药了。”
“他要是生气应该就不理你了,也不会把你带回家。”
“是吗?”沉熠半信半疑地看着闭合的门,
“那今天怎么这么怪呢?”
*
房间外,小院里。
月亮裸在漆黑无暇的天幕里,银辉光洁将院落映得如同白昼,莹莹地镀着灰扑扑的地面使其宛如一面润泽的镜子。
傅眠僵直地站在原地,他垂眸,指尖在月华下闪出点点亮晶晶的水渍,不知是药膏还是那一触即离的湿热。
喉结滚动,指尖颤了颤,夏日的热意浮在身上散不去,深吸口气,他脸上浮现挣扎的神色,但很快这表情被一种近乎虔诚的宁静覆盖。
傅眠缓缓抬手,长直的睫羽挡住眼眸看不清情绪,食指被他慢慢放进口腔。
苦意从舌尖味蕾蔓延,他却只吮出一股甜意,清香的甜桃味。
*
“唉,你说我这样跟你说话,别人为什么听不见啊?”房间里,沉熠久不等到傅眠,又开始逗黑皮书。
“……你可不可以问点儿我知道的东西?”书精虚弱地问他,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长翅膀,我也不知道我没有声带怎么会发声,我更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眼睛还能看见路!”
它的翅膀被沉熠拢在手心里好似小鸡仔被命运扼住后颈,声音却是恨铁不成钢:
“你能不能思考点有用的问题?你马上就要死了啊!”
别说,这小东西还挺关心沉熠的死活,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成了陪葬。
沉熠倒是一脸轻松,听见这话还挑眉诧异道:
“哟,看样子你不想让我被车撞飞啊?”
“废话嘛!”书精努力从沉熠手中蛄蛹出来,
“你还不快想办法?书上写着呢,八月正中,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 ! ”
“可我要是不死,不就更和你的书对不上了嘛?”看不出焦急,沉熠笑眯眯地逗它。
“原来只是感情线不对,但是我要是还活着,那不就平白多一个人?这样到后期徐氏集团肯定也不会合并到晨睿。”
“事业线也乱套了嘛。”
说起这个沉熠就牙酸,他实在是难以想象母亲到底在原书中经历了什么才会到后面
【她一脸爱慕地看着傅眠,声音柔得要滴出水:
“什么女强人?我只想做你背后的小女人。”
“徐氏和你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他甩了甩头,努力把这离谱的剧情甩出自己的脑袋,心说别说他,估计就连徐雅云自己看到这段都要气得呕血。
这么多年的呕心沥血就因为一句“背后的小女人”付之一炬,拱手让人。
这是对她人格的侮辱。
“这…”《商业至尊》一听纠结起来,呼扇翅膀在沈熠头顶绕了好几圈,直到沉熠头都晕了,它才停住,落在少年眼前与他平视,好像下了什么重大决定:
“那你也得活着!”声音都出一股艰难抉择的味道,
“改变就改变吧,反正前面也不怎么一样,你得先活着。”
这样它才能活着,嗯,活着才有可能改变一切,死了就彻底没机会了,黑皮书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沉熠好笑地看着它,哪怕书精没有五官做不出表情,他也对它那点小九九知道的一清二楚,但还是有些感动。
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生灵对自己抱有美好的感情,不论出于什么原因。
爱很珍贵,每一滴都值得珍惜。
他清清嗓子正想说放心吧,不管怎么说八月份肯定是不会被汽车撞飞了。
结果还没开口就听见门把手拧动的声音——
傅眠走进来,怀里抱着被褥。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说去洗手结果脸上都沾了水汽,面色倒是平静,
“手机不是摔坏了吗?太晚了也走不了,今天先将就在这儿睡一夜吧。”
“我睡地板,你睡床上。”
说完也不等沉熠回应,径直把被褥扔在地板上开始整理。
书桌小灯只在那附近一隅晃出清明的天地,地板上则是完全的昏暗,傅眠跪在那儿,影子比他身形更清晰。
“要不还是走吧,我们回去商量商量对策呗?”
沉熠还没开口,倒是《商业至尊》飞到他耳朵边低语。
虽然它对自己书里这个最重要的人物抱有极大的好感,也想和他相处,但现在这情况还是先保住小命再说吧。
想着它用翅膀拍了拍沉熠后脑勺,想让他快点走。
“不行。”
果不其然,沉熠拒绝了龙傲天。
黑皮书满意地扑扇翅膀,接着就听见这小坏蛋说——
“床那么大,一块睡呗。”
第27章
光滑的月亮浸在蓝到漆黑的夜幕里, 时间在这座安静的小院里缓慢地蜿蜒前行。
有人呼吸绵长,身下是他躺了无数个日夜的床板,此时却如同长了刺的怪物,好像他一动尖锐的木刺就会将他身体刺穿。
他睁眼看着天花板,呼吸和心跳都清晰可闻。
“你睡觉都不动啊”一道男声响起,虽然是压着声用气音说的,但还是可以轻易听出里面的兴奋。
傅眠扭头,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对着他。
他默然,开口去反问:
“你睡觉就这样一直翻?”
沉熠一顿, 但又嘿嘿笑起来, 蹭过去和傅眠挨得更近:
“这不是太激动了嘛, 从我上小学一年级自己睡开始,就再也没和别人躺一张床上过了。”
傅眠无奈:
“你都不困吗?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回来又又打了一架,还跑那么远的路过来。”
挨得好近,桃香萦绕鼻端,他喉结滚动,舌尖好似泛起一股泛苦的药味。
“不困啊,飞机上睡了好久。”
不过睡得不怎么样就是了,一闭眼就想起来原书中离谱的剧情。
“那也得睡,”
什么旖旎心思都没了,傅眠伸手把不老实的沉熠摁在床上,
“要给伤口时间去修养, 你休息不好肯定好得慢。”
接着他不由分说地将手覆在沈熠的眼睛上,睫毛蹭的手心发烫发痒:
“睡吧。”
“哼!我就说走吧,”
《商业至尊》飞在床头柜上方,恨恨的给沉熠上眼药,
“要是我肯定就不强迫你睡觉。”
这小东西叫不走沉熠,急得闹腾了好一会儿,到最后竟然怨起发出邀请的傅眠。
它泄愤似的使劲扇动翅膀,心说你什么时候邀请他不行非得现在,事情搞不好就要躺棺材了,还睡一块,下个月他就睡棺材了!
沉熠扫了眼平躺闭眼的傅眠,虽然知道他听不见还是小声说:
“行了吧你,明天一早就走好叭。”
黑皮书又扇动两下翅膀,勉为其难:
“行吧,”答应着它又忍不住嘟囔,
“你以为我爱管你呀?你看八月份过了我管你不管,到时候你天天跟他睡一块我都没意见”
见它越说越不着边,沉熠啧了一声伸手将它拽下来,拢着它翅膀把书精压在床头柜上:
“赶紧睡吧你!”
这一下动作有点大,引得傅眠睁眼扭过头来看他:
“你干嘛?”声音清明,看来还没睡着。
“额没事,”沉熠瞟了眼躺在桌子上装死的书精,心说你现在知道老实了,
“就是就是有点饿了。”
他看着傅眠,眼神真诚看不出来忽悠:
“飞机餐只吃了几口,晚上还没来得及吃饭就过来了。”
他说着半爬起来,弓腰往傅眠身边凑,显然知道对方最吃他这一套,放低声音
“棉籽,我好饿啊。”
倒也不算说谎,今天一天确实没吃什么东西,只不过发生的事情太多了,饥饿完全感不到。
傅眠并不浓重的睡意这下全散了,他也爬起来,一边训他一边穿鞋:
“沉熠就你这样的还出国上学,你别出国先把自己丢了。”
他这样说着心中竟真的升起一股忧虑。
那么远又是孤身一人,只是想想那些被他压在心底的离愁担忧就冒出来。
“你穿鞋干嘛?”沉熠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训斥,只是看他穿鞋要出去的动作忍不住问。
“去给你找吃的。”有人好没气的回他。
傅眠并不恼他半夜说饿,恼得只是这人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
沉熠一听就拽住他:
“这么晚了你上哪儿去找?我开玩笑的,我不饿。”
傅眠还没站直身,手被人一拽身体就往后仰去。
难以控制平衡,他闭上眼睛,觉得要摔在床上。
想象中的落地震痛没有出现,一双手臂揽住他的腰,他睁眼——
就见这让他摔倒的罪魁祸首正低头看他,笑眯眯的:
“干嘛啊,辛德瑞拉?”
他抬头瞟了眼挂在墙上的西洋钟:
“十二点还没到,你怎么就想穿上水晶鞋跑了?”
他呼噜一把傅眠的头发:
“你的南瓜车来了吗?”
滴答滴答,老旧的西洋钟恪尽职守,它片刻不停的行走在时间的圆环上,一圈又一圈,分秒必争。
本就离得近,这下更是跌落到沉熠怀里,对方说话时胸膛的震动甚至可以传导进自己的心脏,同频共振。
视角问题,傅眠抬眸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瞧见他自然流畅的下颚线和那根挂在脖子上的银链。
呼吸间洁面水清淡的气味交缠在一起,两个人用的同一瓶洗面水。
沉熠身上沾的味道是他的,这想法已经足够让人痴狂了。
克制地摸了摸悬在对方锁骨中间的吊坠,傅眠站起来,现在对他来说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饿得都睡不着了还开玩笑呢?”
随后敲了敲沉熠的脑袋,不知道是不是气他把自己拽倒下。
沉熠又扫了眼趴在桌子上不动的黑皮书,委委屈屈:
“那这么晚了你上哪儿去找吃的啊?别再把奶奶给弄醒了。”
傅眠沉默两秒,这个点不说还有没有外卖,有也不会往这片小巷送的。
“别管了,等着吃吧。”
他打开门,月光趁机从缝隙洒进来留下一片银白轻纱晃散阴影。
*
“你吃荷包蛋吗?”傅眠扭脸去问少年。
沉熠举着手机,后置手电筒被打开,不甚明亮的光线驱散小厨房浓重的黑暗。
“要两个吧,你一个我一个。”他挨着傅眠站,将手机换了个手,
“搞半天是泡面啊,那我也会。”
傅眠熟练地打了两个鸡蛋进锅里,听见他的话想起那次大少爷剥蒜的场景,沉默,对沈熠的话不置可否。
他把火拧灭,盖上锅盖让面条和鸡蛋焖几分钟。
“好了吗?”少爷凑过来问,本来不太饿的,现在闻见香味真饿了。
傅眠靠在灶台旁,手机光线微弱,他听着沉熠压低声的问话忍不住笑起来。
搞什么,跟两个小偷似的,灯都不敢打开,举着个手机在厨房里开小火煮泡面。
说不上荒唐,但实在是以前想不到的。
“再等两分钟。”他忍住笑,怕人饿得烧胃,走过去打开冰箱问,
“先喝点东西垫着吧,果汁和冷白开,哪个?”
沉熠也探头朝冰箱看了看,慢吞吞地问:
“可不可以喝啤酒?”
傅眠回头,冷藏区域里确实摆着几罐绿色锡皮装的啤酒。
他皱眉,印象中自己没买过这东西,总不会老太太买的:
“不行。”想也不想的拒绝,“你自己什么酒量不清楚吗?”
“上回谁在天桥磕的腿都抬不起来?”
“哎呀没事,”沉熠倒是不在乎,完全的记吃不记打,
“这又不是在外面,肯定不会摔成那样了。”
“再说了,深夜谈心没有啤酒怎么行?你不想和我谈心吗?棉籽。”
谈什么心,傅眠想说,这又是搞得哪一出,吃完饭不赶紧睡觉还想干什么?
但是他看着沉熠,这人眼睛亮晶晶的,哪怕是锁骨处隐约露出的吊坠闪烁的光都比不过这双明亮的眼瞳。
他从来说不出拒绝。
沉熠见他不吭声还以为他不同意,瞟了眼在空中昏昏欲睡的黑皮书,凑过去在傅眠耳边低语:
“喝一点呗,我有话想和你讲。”
顿了顿,他说,
“是秘密,只告诉你一个人的秘密。”
秘密……
耳根的热气扑得人忍不住激灵,傅眠眼神一动,视线好巧不巧落在那条银链上,蓦地想起那单枚耳钉,手指微蜷,他舌尖顶住上牙,声音变哑:
“好啊,那就喝一点。我也有秘密告诉你。”
第28章
“咔哒”
随着拉环被打开,罐内二氧化碳气体迅速涌出瓶口。
易拉罐的锡皮微凉,有细小的水珠沁在杯壁上。
沉熠手心被沾上凉意,他沿着罐顶喝了一口,清爽的酒液从口腔滑过喉头。
“少喝点, 刚吃过饭太凉了。”
傅眠陪他坐在地板上,手里也拿着易拉罐,只是不太赞同的看着他。
这两个人真奇怪,有椅子不坐,有床不躺, 盘腿坐在地板上。
沉熠哼笑一声, 把啤酒放在地上, 双手后撑仰头去看窗外小院里那棵桂花树,枝叶繁茂被月光镀上层银辉。
“棉籽,如果, 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这个世界都是虚假的。”
他轻啜酒液, 冰凉的液体如此灼热, 两口下去就要烫伤他的喉。
“所有人头顶都有一根操纵线,大家所做的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所谓的未知早已被命定,你会怎么想?”
傅眠左手紧握着一个小方盒,闻言愣了两秒没猜到沉熠会突然问这么哲学的问题,但他沉吟片刻,很认真地回答:
“这个前提我就不认同。”
“命运从来都只掌握在自己手中, 不可能会被别人操纵。”
他耸耸肩,单手不停开合着那方盒,动作显出些焦虑,但还是不敷衍地对沈熠说:
“就像我被学校从外省挖过来, 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学习好啊。”
沉熠哼笑一声:“知道你高考是江城状元,别摆了。”
“这叫事实,怎么叫摆?”傅眠笑起来,那股子意气风发简直掩不住,他喝口酒接着说,
“我能来诚研归根到底只有这一个原因,就是学习好。”
“那这个结果是怎么来的呢?喏,”他指了指墙角垒得比书桌都高的教材,
“哪来那么多天才?不过是一点天赋加亿点努力。”
他拍了拍沉熠,论年纪他只比对方大几个月,如今说起话来却像是一个真正的大人一样:
“什么意思?意思是我来诚研是多少年挑灯夜读的结果。”
“你说命运被操纵,那以前那么多个晚上都是别人逼着我学的啊?”
“不是,”沉熠摆摆手,没有被他明显的偷换概念给绕晕,
“我指的不是外力,而是嗯…你的大脑,你的心,假如你学习这件事不是出自你最开始的自己的意愿呢?”
“只是因为什么东西操纵着你,让你误以为你想学习。”
“那这东西是不是闲的?管我学习干什么?”傅眠皱眉嘟囔。
但他看沉熠神情如此认真,好像真的很在乎这个答案,就敛了神色,道:
“为什么要纠结这个?”
“人好比垒高的积木,抽取其中任意一块都会坍塌,如果开始怀疑过去的自己,那是否意味着现在的你并不存在?”
“不要陷入虚无主义,”他仰头闷了一大口啤酒,
“如若过去让你怀疑,那就更应该抓住当下,让此刻变为真实。”
沉熠沉默片刻,将罐中液体一饮而尽,笑起来:
“不愧是状元啊,这问题想的就是透彻。”
他垂下眼睫,喃喃,
“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的看着傅眠:
“棉籽,你听我说,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是一本书。
轰隆——
寂静的院里传来一声惊天雷响,话到一半被止住,沉熠下意识转头去看。
蓝黑的穹顶被银蛇撕裂,如同岩浆的深红内里裸露出来。
但闪电却没有在一瞬后消逝,它凝固在天空中。
时停。
“你干什么?!”原已经立在书桌上睡着的《商业至尊》惊醒,噌的一下蹿到沉熠面前,声音又惊又怒,
“你不要命了?”
“不能告诉别人!我告诉过你会没命的!”黑皮书急得乱扑腾,这小坏蛋怎么不听话呢?
眼球颤动,瞳孔放大,沉熠恍若未闻地盯着天空,时停他内心骇然,《商业至尊》竟然有这么大的力量。
伟力至此,绝不是人力所为。
心脏狂跳,血液加速涌动使酒意挥发,沉熠微阖眼,浓密睫羽半落掩住眼神:
“喝晕了。”
书精被他不走心的借口哽住,崩溃地大喊一声:
“你能不能长点心?”
它用翅膀指了指已经裂开缝隙的天空:
“要不是我及时听到暂停时间,你现在就该灰飞烟灭了。”
说着它有点心疼地用翅膀抚了抚自己变微黄色的内部书页:
“没有下一次了,我就这么点能量。”
本来是打算在八月份后用来修正崩坏的感情线的。
现在好了这下崩坏的彻底崩坏再也没有挽回的可能性。
想想它就来气,扑闪着翅膀就想骂沉熠,结果一回头就发现沉熠坐在地上沉默不语,影子被闪电光拽的黑又长,孤寂的伏在地板上。
黑皮书突然就心软了,觉得这小孩也挺可怜的,要是真按它身上的内容走,他很快就要死掉不说,好兄弟突然烂了,母亲因此被折辱,父亲更是全程像一个无知的背景板,被当作调情的工具。
他喝多了忍不住说出来,再正常不过的事。
于是它别别扭扭地用翅膀拍拍沉熠的脑袋:
“好了,我又没有怪你。”
“但你一定要注意啊,没有下一次了,不然我们俩就真的完蛋了。”
看了看窗外的闪电,黑皮书说:
“再有两秒时间就会重新流动,你想好怎么说。”
轻柔的羽毛落在沈熠头顶,他抬眼看着《商业至尊》这四个字金光大盛,就在这一瞬闪电,雷响,暗红的天空全部消失。
像是耗尽所有力气,黑皮书收束翅膀落在沈熠手中,声音略带疲倦:
“我要睡会儿了,没办法盯着你,你一定别乱说话啊。”
老旧的西洋钟重新响起滴答滴答的响动。
少年垂眸,掌中重量让他心脏也下坠,轻轻摸摸书精洁白的翅膀,清澈的声音此时有些暗哑:
“知道了。”
再次深吸口气,他抬头看着正等自己说话的傅眠,酒窝又露出来,虎牙抵住下唇,神色与往常一样懒散又自在:
“这个世界很美好。”
所以不能被毁掉。
牛唇不对马嘴,傅眠蹙眉,伸手在沈熠脸前晃了晃:
“这么快就喝醉了”
沉熠扣住他的手腕,啤酒的麦香拢在他身上,并不浓郁,轻轻盈盈,只一点就勾住对方的心:
“没喝醉。”他声音很低,傅眠察觉不对抬眼去看,有人眼角泛出一点晶莹。
“棉籽”沉熠喃喃低语,
“超自然的力量怎么对抗一切真的不会被回溯到原点吗?”
就连《商业至尊》都有这样时停的能力,那执笔的人呢?
如果此刻的故事线不是他想要的,是否将一切重塑?
“你最近美国电影看多了吧?”傅眠伸手揩掉他眼角那滴泪,指腹擦过脸颊留下火辣的痛感,
“都说了,我命由我不由天,就算是上帝,到这儿也烂命一条就是干。”说话间眉眼张扬,话里的桀骜张狂几乎要溢出来。
“你自己都说了,世界很美好,那你管那么多妖魔鬼怪呢?超自然,人类不了解的力量多了去,地球下一秒还存不存在都无法确定,为什么要去思考那么多?”
“不要杞人忧天。”
他叹口气觉得好笑,大半夜的给这人当思想导师:
“让你上学的时候不好好听,但凡分科前政治多背两页也不会陷入这个伪命题。”
另一只手里紧握方盒,他意有所指:
“身边的人和事你都没抓住,想那么远干嘛?”
沉熠或许真的喝醉了,酒精熏的他面庞发热,脸色酡红,听完傅眠的话大脑迟钝的转了好几下才理解,接着掩面笑起来:
“对,你说得对,先抓住身边的人。”至少先把母亲拖出这泥潭。
“还有,”他声音闷闷的,“可不可以别再讲这么尴尬的话了啊。”
以前不知道还好,现在读完《商业至尊》知道傅眠男主的身份,有些话就让他尴尬到想捂脸。
傅眠挑眉,方盒被他打开,璀璨光芒闪耀:
“好啊,那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我也答应你。”
男生已经彻底被酒精俘虏,他眼神朦胧,思维混乱,正想答应,结果醉眼扫到在他腿上沉睡的黑皮书,歪头想了想:
“不行,除了这个你要再答应我一个。”
心脏怦怦跳,有人欣然同意:
“可以。”他盯着沉熠,眼神晦暗,只觉得渴得难受。
只要答应了他这一个,别说再多一个要求,再多一万条他也心甘情愿。
“好喔。”沉熠好像很高兴他能答应,酒窝都变得更深,伸手抚了抚书精柔软的翅膀羽毛,酒精麻木大脑,他讲话都含糊起来,
“那我的第二个要求是——”
傅眠看着他,丝绒布上耳钉光华流转,沉熠冲他眨眨眼,带着点孩子气凑近,微微弯下腰和傅眠对视,近到鼻尖抵着鼻尖,呼吸交织。
酒香,桃香,洁面水的味道。
对视中有人眼睛被醉意盖上一层雾,雾气潋滟,遮挡最深处的痛苦与挣扎:
“第二个要求是,你不能谈恋爱。”
共享氧气,吐息同频,他就这样在额头碰着额头,鼻尖抵着鼻尖的状态下又重复一遍,一字一顿:
“你不能谈恋爱。”
不能和我妈谈,也不能和大学那几个被下.药的可怜姑娘谈,不能和那些被当做商品送给你的女孩谈。
先抓住身边的人,沉熠认为傅眠说得对,他先把这些本不该当莬丝花的女孩救出来再说。
至于哥们你看着好似被定格在原地的傅眠,
我也在抓住你,棉籽。
真爱一定会到来,无论早晚,请别那样活着。
随着一声脆响,手中刺痛传来,傅眠缓慢低头,脖颈发出咔嚓的骨头响,方盒的盖子被他掰下来,耳钉滚落在地。
他垂眼看着那闪耀的光芒,喉头尝到一股腥甜。
“行不行?”沉熠无所察觉,离太近,对方一低头他的嘴唇就不小心擦过对方的鼻梁和眼睛,好像在流连轻吻。
见人不回答还以为不答应,他笨着嘴安慰劝说:
“也不是很长时间,就四五年。”
起码等到自己上完学回国,亲眼看着母亲逃离剧情,看着你活得不糜烂才放心。
“为为什么?”声带像是被割破一样的疼,口腔内侧被咬烂,满口的血腥味,傅眠死死盯着他。
“唔”沉熠是喝醉又是不喝傻,总不能说怕你看上我妈。
他为难的想了半天,最后摇摇头,坦诚道:
“没有原因。”
傅眠怔住,没有原因他嘴唇翕动几次,试图找回声音,小心翼翼地去握沉熠的手:
“那讨不讨厌我?”
会让你觉得恶心吗,沉熠?
“怎么会?”沉熠忍住酒精眩晕感,他抓紧傅眠的手,猛地将人拽在怀里。
月光搁浅在他眼底,眼睛弯弯,像是在寻找温暖他把脑袋搁在对方肩膀,带着湿热的呼吸喷在脖颈:
“我最喜欢你了。”顿了顿,“我最好的朋友。”
朋友有人如释重负的同时又有一股失落萦上心头,只是朋友么?
“行不行啊,棉籽?”沉熠还没忘这件事,醉的头都疼起来,他还是用力搂紧傅眠,拉长声音求他,
“答应我吧,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就算喝醉了,他也知道如何让傅眠心软。
对方从来不会拒绝他的,哪怕是这么荒唐的要求。
“棉籽”沉熠低声唤他。
傅眠垂眼,少年毛茸茸的脑袋扎的他下颚发痒,这个角度银链正入他的视线正中。
他看着,双手不自觉握紧,手背爆出青筋:
“对你很重要吗?一定要吗?”
沉熠说是。
两秒后,他蓦地松手无力下垂,闭上眼睛:
“那好,”心脏绞痛,任由血味在口腔蔓延,
“那就这样,我答应你。”
“不过——”他睁开眼将沉熠从自己身上推开,伸出手,一枚耳钉躺在他手心,闪亮美丽。
“替我戴上。”他说。
刚刚的闪电雷暴恍若幻梦泡影早已消失,唯余一轮冷月挂在无波天幕。
“我还以为送我的呢。”沉熠拿起那枚黑曜石制成的耳钉,扯了扯领口露出锁骨处的项链,
“和我的吊坠很搭嘛。”
傅眠笑起来,笑容灿烂,意气却消失看起来并不开心:“才不会送你。”
他轻声说,“很疼的”
尖刺穿破血肉,初打耳洞的那几个夜晚难以入睡,肿胀的疼痛是一种念诵,无时无刻都在念诵沉熠的名字。
这种疼痛他才不舍得让沉熠去尝试。
“没关系。”沉熠哼哼笑起来,摸摸口袋又把那块手表拿出来,“我有东西送你就好了。”
说着他拉过傅眠的手,神情认真地将手表扣在对方手腕上。
机械金属在月光下散出无机质的色泽,冰冷又美丽。
傅眠盯着看了许久,神色莫名,最后只哑声:
“耳钉。”
“知道了。”少年眯着眼在月色里瞧了又瞧,实在不懂那繁杂的花纹雕刻的是什么。
将耳钉放在酒精里沁了沁,沉熠拿着它慢慢移到傅眠耳侧,带着小麦酒香的呼吸喷在脖颈,
“你不要乱动。”
“嗯。”傅眠眉眼低敛,呼吸平缓,内心无比宁静。
银针慢慢穿过狭小的耳洞,黑曜石闪烁着夺目的纯净光芒。
“好了。”沉熠缓缓松开他捏住傅眠耳垂的手,身子往后仰,使劲眨眨眼驱散醉意带来的重影,他看着那单枚耳钉在少年耳朵上散发着自己独有的魅力。
“好看。”
冷光下,花纹繁杂的曜石宛如醒目的标志,光泽明灭之间揭示坠星后的怦然。
傅眠看着昏昏欲睡的某人,轻笑起来也慢慢重复:
“嗯,好看。”
说着他将眼皮耷拉下去的沉熠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像刚才沉熠拥住他一样去拥住沉熠,嘴唇也和刚才一样,好似无意的擦过对方脸庞。
他说:
“睡吧。”
垂眸看着男生,他手掌轻轻张开,如果摘不下星星那就这样抬眼可以看到也很好。
不要贪心,傅眠。心脏抽搐,他却对自己说。
“棉籽”已经陷入黑沉的某人突然发出一声呓语,寂静室内,人声可闻,
“别难过。”明明意识已经涣散在梦乡里,他还能感受到身边人的痛苦。
有人一怔,手掌痉挛,他不得不握合来保证平静,胸膛剧烈起伏后闭上眼:
“嗯。”
这无疑是一个失败的夜晚,两个人,两个秘密,没有一个成功坦白。
这并不是一个失败的夜晚,两个人,两颗心,手表,耳钉,一切都在闪烁。
今夜无梦,祝你安好。
第29章
“你是直男吗?”
高层公寓内, 《商业至尊》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开口质问了。
不能谈恋爱…它气得脑袋发晕,竟不知道在它沉睡后沉熠提出这么荒唐的要求。
“我…”坐在沙发上的沉熠竟然犹豫了,“我应该是吧。”
“应该?是吧?”黑皮书怒极反笑, 一翅膀打在男人脑袋上,
“送手表, 戴耳钉,还你出国了对方不许谈恋爱,谁家直男把头埋在兄弟颈窝里啊?!”
书精崩溃地大喊起来,扇了两下翅膀, 举目茫然:
“这下完蛋了…我还在奇怪这么多年龙傲天别说妻妾成群就连桃色新闻都没见过几个…”
它喃喃着,瞥见整理头发的沉熠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都怪你,要不是你当年喝醉酒乱说话我怎么会把能量都用光!”
“这下好了,不说纠正感情线,连阻止你别胡说都没做到。”
“不能谈恋爱…不能谈恋爱…不能谈恋爱啊啊啊啊!”
它尖叫起来, “肯定是因为你不让他谈恋爱他才憋变态的,现在才会喜欢上你…”
“不是, ”沉熠不乐意了, “直男怎么不能要求自己好兄弟不谈恋爱了?”
“我抱他怎么了?我脑袋埋他颈窝里怎么了?”
“那张飞还喊关羽哥哥呢。”
他戳戳黑皮书的小身板:“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
“再说了,”沉熠继续狡辩,“我当年不让他谈恋爱,是怕他真和我妈看对眼了嘛。那不就真成了我管你叫哥, 你管我叫爸…多荒唐!”
《商业至尊》落在茶几上,翅膀收束回去,明明没表情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能看出一股蔑视的味道,它只幽幽问了一句:
“那大直男你告诉我,昨天晚上的事怎么办?你都是直男了,是不是得拒绝他?”
“这…”刚刚还滔滔不绝的男人突然卡壳, 眼前浮现出昨夜傅眠那双微红的眼睛,有点犹豫,
“这不好吧,棉籽会难过的。”
“你!”黑皮书气得书页抖起来,
“你还说自己是直男!”
它吱哇乱叫起来:
“十年了沉熠!高中的事我没目睹我不说,可你高中之后呢?”
“是谁出国慌忙的连行李都没带齐,却在走之前熬了两个大夜把所有有用的人脉整理出来交给龙傲天?”
“又是谁在自己小命都不保的情况下,因为书上的未来而去找关系托人,把龙傲天的奶奶提前送进医院检查治疗?”
黑皮书悲愤至极,痛心疾首,觉得自己算是看明白了:
“沈大人,听说你至今未婚啊。”
别说结婚了,从《商业至尊》诞生到现在,它就没见过沉熠和女孩牵过手。
“你能不能少看点电视剧?”男人无语。
在多年前沉熠摆脱那个必死结局后,他和《商业至尊》之间的五米桎梏就消失了。
但因为沈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看见它,可以和它交流的人,它还是在少年的邀请下别别扭扭地跟随他来到德国留学。
但这小东西基本不陪沉熠去学校,每天都在家里看电视。
当时沉熠学业太忙,徐雅云下狠心送他去德国磨性子,每天上课都足以让人晕头转向,他实在是没时间去管《商业至尊》每天在家干嘛。
现在想想他隐隐后悔,觉得书精就是从那时候越来越脱线。
“还有,”沉熠不服气地继续反驳,
“我介绍人脉又不只是为了傅眠自己,那杜…”他顿了顿,神色不太自然,
“那徐云浩,那吴志文,我好多朋友都参股了,大家都在。”
“我做哥们的介绍点人脉怎么了?”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理直气壮到倒打一耙:
“那傅眠奶奶,你怎么这么没同情心啊?”
“明明书上都写了,老人家在傅眠上大学忙于事业的时候因为旧疾突发,抢救不过来去世。”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给你积福呢,争取下辈子投胎成人。”
沉熠说的口干,顺手在茶几上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
这一上午什么都没干,就坐在这里和书精回忆青春了。
黑皮书懒得理他的强词夺理,微微叹气:
“我当时还是太年轻,要是早就看出来他对你的苗头…”说着说着竟哽咽起来,
“我算什么史书”
历史事件被更改的面目全非。
噗——
沉熠含在嘴里的水喷出来,喷在黑皮书厚皮封面上,在书精的尖叫声中他匆忙拽了两张纸去擦: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是,你最近又看什么电视剧了?”
大明王朝还是雍正王朝,走火入魔了吧!
不对。
沉熠擦书的手一顿,眼睛眨了两下,他怎么记得当年《商业至尊》诞生的时候,借用的就是自己书架上某本书的躯体啊。
他低下头仔细看书精的封面,黑色的,这么厚
心中一咯噔,沉熠心说不是吧,那本书好像就是某个版本的《史记》。
而且他努力回忆以前,好像书精一直没有承认自己是点家的种马小说,它总是说什么来着?
忠实的事件记录者。
这小东西沉熠面色奇怪,认知错乱了?
《商业至尊》倒没注意男人不对劲的表情,它被沉熠擦得痒痒的翅膀尖都颤起来,说话却还是恨恨的:
“我真傻,真的。我早该看出来他对你不对劲了,当年在德国”
*
今年是沉熠出国留学的第二年,在经历语言,饮食,习俗等种种考验后他总算安定下来,学业与生活可以稍稍平衡,不说游刃有余至少能喘口气。
“他什么时候来啊?”黑皮书在厨房里乱扑腾,看着沉熠处理一条鲈鱼。
不算大的空间里蒸汽朦胧,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用刀将鱼托起摆在盘子里,葱丝和鲜红的辣椒丝作为点缀,色泽搭配非常合理。
“快了吧,说是九点的飞机,你去客厅看看几点了,没忘怎么看表吧?”沉熠擦了擦手,垫着隔温布伸手将锅盖掀开看了看水温。
“没忘,你教过好几遍啦。”书精晃晃悠悠的飞出去看时间。
某人要来,他比沉熠还兴奋。
沉熠失笑,耸了耸肩继续低头看菜谱。
嗯把装盘好的鱼撒上适量豆豉汁放在蒸锅上蒸十五分钟。
适量?青年皱眉,适量是多少?
他抬眼在调料台上扫了一圈,各色调味料种类齐全,包装崭新,大部分都还没拆开。
酱油,醋,生抽,胡椒粉,还有几个他到现在还不能准确说出意思的的德国特色调料品。
“好像没有啊”沉熠弯腰向前将调料台看了个遍。
这个国家的饮食总体上来说大都可以接受,他不常下厨,顶天也就是半夜赶作业饿得受不了煮个白水面条。
倒是有人上次来,进门看见沉熠留在餐桌上还没来得及洗的碗里的白面条,二话不说撑着近十个小时的时差撸起衣袖就进了厨房。
怎么能让万里迢迢来看他的人动手做饭?
上次是意外,这次他的家教和礼仪说什么都不允许。
就是吧,沉熠叹口气洗净手上的鱼腥走出去,他确实没这天赋,翻了一整本菜谱就觉得这个清蒸鲈鱼最简单,结果调料还没买齐。
客厅里,书精还在看墙上的挂钟。
“你不是记得怎么看吗?”青年弯腰捡起茶几上的手机,打开屏保头也不回的调侃它。
“我,我马上就看出来了!你别吵!”小东西拍拍翅膀,或许罗马数字的表盘对它来说太难了。
沉熠哼笑一声不再搭理它,指尖滑动屏幕打开通讯录,看也不看的点着列表第一个拨出去。
几次呼吸后电话被人接起,随着微弱电流声,一道沉然男声从喇叭口传出来:
“喂?”
语气淡然中透着些掩不住的傲气,沉熠虎牙露出来,心说他们家男主角就是不一样,一个字就显出霸气。
这道冷淡男声压在他眉眼下,压得他眼睛弯弯,清清嗓子,他说:
“你好辛德瑞拉,宴会都快开始了,怎么还没来?”
“南瓜车也太慢了吧。”略抱怨的声音,可语调轻轻的,如同带着小勾子,一下子把电话那头的人勾的魂飞。
“沉熠”有人声音柔下来,前后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还要稍微再晚一会儿,”傅眠抬手看了眼腕表,略旧,但表盘上的小颗星星引人注目,
“我这边出了一点状况。”
说着他眉眼透出些烦躁,声音却依旧柔和:
“等一会好吗?我尽快。”
“状况怎么了?要不要我过去?”
听着电话那头带有关心忧愁的询问声,傅眠唇角忍不住翘起来:
“没事,非常小的问题,二十分钟。”他做下承诺,
“最多二十分钟,我就会在你家门口。”
结束对话他掐掉电话,无视车窗外的拍打声,转而拨打出去另一个号码。
嘟声之后,吊儿郎当的声音传出来:
“怎么了老大?”这男声的主人嘿嘿一笑,“我给你准备的车不错吧?”
“陈鹏飞。”骤然变冷的声音打断对方的话,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敲显出压迫感,他报了现在所处的地址,
“十五分钟内找人来这个地方处理。”
处理什么?
有人隔着网络信号想问,然后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强烈的引擎轰鸣声。
接着是什么东西碰撞倒塌的巨响,最后是几个陌生声音,说的是他听不懂的外国话,内容模糊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但听语气大概是脏话。
“下次给我找个正常点的车。”几秒后傅眠平静的声音再次从喇叭口出来。
随后,这人掐断了电话。
“什么情况?”陈鹏飞看着已经退出通话状态的手机屏幕,一头雾水地嘟囔两句。
五分钟后——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陈鹏飞冲着手机大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陈总,傅总他额”通话的人大概也被傅眠的行为震惊到,说话卡壳,
“傅总他几分钟前在马路上开车撞了一辆宝马”
助手说着,将相关的视频监控传送在陈鹏飞的电脑上。
陈鹏飞不敢置信地打开去看。
这应该是附近某商店的监控录像,像素较低,画质不太清晰,但真实地记录下一切。
一条人流量为零的马路,最开始只有傅眠这一辆车停在路口等红绿灯。
红灯变黄后,一辆白色宝马横穿马路路过。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辆车见到傅眠这辆车就停下来,接着反转方向,把车横堵在等绿灯的傅眠车前。
车上的人摇摇晃晃地走下来,靠近过去拍打傅眠的玻璃窗。
不知道傅眠降下车窗说了点什么,反正这几个人就堵在车旁,不肯移开车。
“这几位,”助手声音传过来,“现在能确定的是这是几个未.成年,八成是飞高了,偷开家长的车跑出来。”
视频上看不清傅眠在车里做了什么,就知道僵持还没有两分钟,这人就一拉操纵杆,引擎轰鸣离弦之箭一样冲出去,横停在车前的宝马就这样直接被撞飞。
这几个荒唐的青少年可能是没想到傅眠会这么做,愣在原地许久才大骂撵着已经跑没烟的汽车追了几步。
电话里那几句遥远的叫骂声大抵来自他们。
“陈总,”电话里的助手又开口,
“这边的结果出来了,这几个人说是没见过这样的豪车。脑袋不清醒就想把傅总别下来,想摸摸看。”
“什么摸摸看?”陈鹏飞冷笑一声,他又不是傻子,“不就想零元购吗?”
他摆摆手,也不管助手会不会看见: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停了两秒好像想起什么,他又说,
“有任何问题打给我,你们傅总这两天忙着呢,别烦他。”
“是,那傅总开的这辆车您看?”助手询问陈鹏飞,
“傅总把它停在某高档公寓外面了,说是让我们拖走处理,也没说要不要再派一辆。”
“可别!”
陈鹏飞慌忙拒绝,心说没让你派就说明老大想坐别人开的车呗,你就别不懂事了。
他沉吟两秒,看着循环播放的视频中黑车撞飞白色宝马的一幕,感到一丝肉疼:
“那车你们就拖走吧,能修就修,不能修拉倒。”
能修个屁啊!阿斯顿马丁的限量款,全球发行也不到三十辆,要修得运到原产地去修。
可看傅眠那样子估计也不在意,可能就这样就报废在异国他乡了。
虽然刷的是傅眠的卡,可陈鹏飞该心痛还是心痛,这可是他为老大准备的心动装备啊!
是男人没有不对这辆跑车心动的。
是的,作为傅眠鞍前马后的第一小弟,他是唯一一个知道老大暗恋沉熠的人。
虽然最开始很震惊,没想到老大竟然喜欢男人,甚至因此为自己贞.操紧张过一阵。
但后来就发现,傅眠不是喜欢男人,他男人女人都不喜欢,他就是喜欢沉熠。
紧接着这种震惊就变为深深的佩服。
去年,晨睿全速上升的一年,学业,事业,反正陈鹏飞是兼顾不了,干脆和自家老爹闹翻,放弃去英国水毕业证全心扑在生意上。
而傅眠,不仅学校混的风生水起,事业全面兼顾,他甚至还能每个月抽出两天时间飞德国去找沉熠。
这是什么样的毅力陈鹏飞佩服的五体投地,除了支持别无他法。
不就是徐氏集团的太子爷嘛,小弟一定帮你拿下!
不过…这没了他的心动装备能行吗?
他忧愁地叹口气,手不自觉的在桌子上轻叩——
“咚咚”
“沉熠开门!沉熠开门!”黑皮书跟学舌的鹦鹉一样叫唤。
“闭嘴吧你!我回来你怎么没这么激动过?”
青年手忙脚乱的打开窗户和抽烟机,胳臂挥了两下试图让焦糊的气味消散的更快。
很明显的,做饭的人做饭失败了。
在《商业至尊》不满冷哼中,他快步走到玄关处,握住门把手——
门外站着一个俊朗的青年,额前碎发被汗水浸湿,寒冬腊月里他面庞因跑动而红润,晃了晃腕表,说话哈气显出白雾:
“十八分钟。”
答应你的事我从不食言。
第30章
傅眠斜倚在门槛上, 穿了一件经典英伦风的浅灰色羊毛大衣,黑色直筒裤下是两条笔直修长的腿。
他努力让自己呼吸平稳,沉然中高智感扑面而来, 不说话时有股冷淡的性感。
不过两年, 这位点家男主的魅力就更上一层楼。
可惜抛媚眼给瞎子看。
沉熠给开屏的孔雀开了门, 又匆匆忙忙地钻进厨房。
他喊了一声混着焦糊味从厨房里飘出来:
“拖鞋在柜子里自己找。”
期间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又掉在地上了。
门外的人眨眨眼,拧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慢吞吞地走进来。
傅眠熟门熟路地打开鞋柜,里面摆放的井井有条,常穿的家居拖鞋和一次性的客用拖鞋分了两层,泾渭分明,一目了然。
他扫了一眼,就在家居那一层拎了一双出来换上。
室内暖气开的很足,身上产生微弱燥意,他不太情愿的把这件广告词号称“男女通杀”的大衣脱下来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里面穿的是米色的针织衫, 浅色调冲淡疏离感, 绵软的布料更添沉稳,他折了折衣袖,线条流畅的小臂露出来。
空气中的焦糊味难以忽视,傅眠走到厨房口:
“你干什么呢?”
沉熠正蹲在地板上去捡瓷盘碎片,闻言抬头,表情有点尴尬:
“额,锅里的水烧干了,拧火的时候被烫了一下,盘子在旁边被推下去。”说着他沮丧的低下头去,“鱼也掉到地上了。”
地板上,散落白葱丝和红色辣椒丝中间躺着一条眼睛瞪得老大的鱼。
傅眠看着他,这人套了一件白色毛衣,毛绒绒的,蹲在地上像一只巨大的猫咪团在一起。
柔软又明媚。
有人的心一下子就软塌成一片,走过去蹲下:
“让我看看手,烫哪儿了?”
好像故意一样,明明沉熠伸出手让他扫一眼就能看见,他非要两只手去抓,握在手里一点点仔细描摹,目光如同实质一遍又一遍的上下观察。
《商业至尊》在旁边看的感动,傻乎乎的飞到沉熠耳边替傅眠说好话:
“龙傲天好好哦,你看给他当小弟很不错吧?”
它对傅眠滤镜简直有八百层那么厚,除却书中主角这个原因之外,还因为它在德国几乎听不懂其他人说话,只有一个月来一次的傅眠说话它能听明白。
异国他乡听到熟悉的语言简直让人,哦不,让书热泪盈眶。
“手没事。”沉熠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心说你才是他的头号狗腿小弟呢。
他把手抽回来,指了指地上:
“就是鱼掉了。”
手里一空,傅眠按耐住想要抓回来的冲动,看了看地上那条鱼,皱眉:
“这鱼你要做饭?”语气里的犹疑几乎要溢出来。
“嗯。”沉熠小心地伸手去捡比较大块的碎瓷片,
“不能总是让你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动手吧?不过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忘关火了,水一下烧干了。”
他说的毫不心虚,完全不提他在客厅嘲笑黑皮书不会看表的超长时间。
瞟了眼黑糊一片的锅底,又低头瞧瞧这条死不瞑目的鱼,沉熠叹口气提议:
“一会儿还是出去吃吧,找一家口味淡一点的,你刚下飞机,别吃太刺激的。”
傅眠按住沉熠的手让他收回去,起身找了个抹布将瓷片拢在一起:
“你是想吃鱼吗?待会买一条我给你做。”临了又说,“别捡了,弹钢琴手要保护好。”
《商业至尊》感动地啜泣一声,龙傲天人也太好了吧。
沉熠装作自己没看见这个小东西,耸了耸肩笑眯眯的:“你好像我爸的经纪人哦,他就这样管我爸。”
“我又不是职业弹琴的,不用这么小心。”
他拿了扫帚将细小的碎片扫进簸箕:“我也不想吃鱼,不就是怕你飞十几个小时过来还要做饭我才动手的。”
碎片被倒进垃圾桶里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沉熠又洗了一遍手,洗手液是青柠味的,就带着这清爽的味道,他伸手捏了捏傅眠因为暖气而略红的脸:
“你就别折腾了,休息会儿出去吃算了。”
这两年变化大的不仅是傅眠,还有沉熠。
少年时期略柔和的面部线条已经变得锋利硬朗,个子也往上蹿了一点,哪怕穿了件居家的宽松毛衣也可以看出他宽阔的肩膀和厚实的胸膛。
浮华散去,没想到有一天成熟和沉稳也可以用在他身上。
只是眼睛还是很亮,笑的时候虎牙和酒窝一并露出来,鲜活的孩子气掩不住。
这与年岁和阅历无关,这是他裸露出的宝贵本质。
傅眠看着他,滤镜跟《商业至尊》看自己一样厚。
刚沾了水的手指碰到他脸上激起一阵凉意,他却不躲,没有丝毫异议的答应:“好,出去吃。”顿了顿,又说,
“饿不饿?饿了现在就走。”
沉熠无奈歪头:“你不累吗?刚下飞机啊。”
不累,过来看你就是充电的,傅眠在心里默默说。
事情那么多,生意学业,应酬谈判,要是每个月不来看看沉熠他都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坚持下去。
只是这些话并不能说出口,他总要找些办法来达成目的。
傅眠扯起一点嘴角,笑容温润:
“有一点累,想睡觉。”刚刚看到了,阳台上还挂着客房的换洗床单。
“嗯?”沉熠果然皱起眉,走到阳台摸了摸床单,“还没干啊,你这次来的太急了,我今天早上才去洗的。”
“可不可以坚持一下?倒倒时差,不然晚上更睡不着了。”他露出一点伤脑筋的表情。
“有点困。”傅眠说,牙又开始痒。
“那你就让他睡你床上嘛!”书精在旁边给沉熠乱出主意,“人家万里迢迢过来看你,睡你的床怎么了?”
沉熠心说你别在这儿添乱了,那是睡谁的床的问题吗?现在让人睡觉晚上肯定睡不着,对身体不好。
但还是妥协了。
“那就睡我床上吧,少睡一会儿,最多半个小时。”
他打开卧室门走到里面把窗帘拉上,光线被遮挡在外面,室内变得昏暗:
“就半个小时啊,你不醒我就进来叫你了。”
“嗯。”傅眠坐在床边,不自觉地抓紧手下的被褥,好软他胸膛起伏,喉结滚动。
不知道想到他什么眼珠动了动,黑沉的眸望向沉熠:“你要不要睡一会儿?”
他太了解沉熠,窗帘一拉只要没光他就会犯困,高中的时候不知道因为这个被班主任逮过多少次。
伸出一只手,像是伊甸园里的蛇诱惑夏娃,傅眠说:
“睡一会儿吧,醒了直接去吃饭。”
就是没想到沉熠露出略有羡慕但又尴尬的神情:
“咳,你睡吧,我我作业没写完呢。”
身在半空的手一滞,傅眠沉默半晌,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阿姨为什么非得把你送德国上学?”
远就算了,按照沉熠高中那个成绩恐怕是要在这儿读到死。
“我妈年轻的时候在这儿上的大学,”沉熠把发问的青年按倒在床上,神情平静,看来是对徐雅云的决定没有异议,甚至还有心情自嘲,
“不过我妈是考上的,我是花钱买的。”
按照书中傅眠的性格,清高,恃才傲物,张狂,是最看不起这类花钱买学历的纨绔子弟的,原著中他不止一次的在大学里打脸过这类人。
沉熠默不作声地替他掖了掖被角,心底鲜少出现一点不自在,觉得自己属实有点拉跨。
“那怎么了?”龙傲天蹙眉,抓住沉熠的手腕,“花钱怎么了?我要是有那么多钱,我非得把你们学校买回来不行。”
这样你就可以回国读书,想上课就上,想做作业就做,不上不做也行,你开心最重要。
沉熠一愣随后失笑:“扯吧你。”但心情还是好了起来,看了一眼桌柜上的表,他再次叮嘱,
“半个小时啊,不能多睡,不然头绝对会疼的。”
说完他调整了卧室暖气温度,拎着妄图留在卧室里的黑皮书离开。
光线随着木门的打开而透进来,又在下一秒随着木门的关闭而退出去,卧室内昏暗又重新占据了永恒又稳固的高位。
在这令人昏昏欲睡的安静环境中,傅眠盯着那扇纹理清晰的木质门看了许久,直到眼球酸涩睫羽颤动,他才闭上眼轻轻抚了抚被面,翻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桃香,铺天盖地的桃香,浓郁的,令人沉迷的桃香,无数次在他梦里出现,令他魂牵梦萦的桃香就这样密不透风地包裹着他。
有人深吸一口气,芬芳伴随氧气进入肺腑,扩散进血液和心脏,目眩神迷中他暴露在温暖空气里的耳朵血红一片。
大概是太热了。
*
“想吃什么?”傅眠站在玄关处把大衣披上。
和沈熠不一样,半个小时一到这人就从卧室里出来了,神色清明的让沉熠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睡着,不过脸还泛着醒后的红晕。
睡一觉就是不错嘛! 《商业至尊》扇着翅膀围绕龙傲天转了一圈喜滋滋地想,看看这精神状态多饱满!
“都行,还是找点清淡的吧。”沉熠把围巾围上,看了眼青年随口夸道,
“这衣服不错,配你,好看。”
傅眠整理衣领的手一顿,努力压了压唇角,平静夸回去:
“围巾也好看,配你。”
还不真是说谎,松松搭在脖颈的纯色围巾衬得人慵懒又自在,套在毛衣外的长款外套与其形成大胆的撞色。
可以想象,寒风凛冽的德国街头,漫步在巷道的青年成为唯一的明亮。
沉熠把下半张脸都埋进围巾里,打开门寒风就扑进来,他哼哼一笑,开口时有哈气冒出来:
“行了,别商业互捧了。”
哈出的白色雾气挡不住眼睛里碎星一样的光芒,声音从围巾布料里透出来平添几分柔软。
两人在说笑中走进电梯间,锃亮的电梯门闭合反射出身形,沉熠低头看手机找餐厅没注意,倒是傅眠盯着看了又看,神色莫名。
身高腿长,大衣黑裤。
啧,他舌尖迅速抵了一下上牙,只觉得般配。
出了公寓,沉熠确定好吃饭的餐厅,收了手机抬头问傅眠:
“开你的车还是我的?”
旁边青年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在,但又很快恢复正常:
“这回没开车。”
“没开车?”沉熠皱起眉,疑惑问道,“没开车你是怎么从飞机场过来的?”
接着又问,“没开车怎么不让我去接你?”
傅眠沉默两秒,做不到在沈熠面前撒谎,但他又不想说。
因为急着见你,所以直接撞坏一辆跑车。
说出来沉熠大概只会觉得自己有病。
他生硬地换了个话题:
“去哪吃饭?”
这转移话题的能力也太差了吧,沉熠挑眉正想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兴奋的女声:
“ Yi!”
一阵香风扑过来,傅眠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高鼻梁深眼窝的外国女孩飞到沉熠身旁,勾着青年的脖子吻了一下他的侧脸。
随后那女孩注意到傅眠,在世界即将爆炸之前笑容明媚地说了一句:
“Freut mich, dich kennenzulernen.”
(很高兴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