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艾平一笑:“他的爸爸是我们卫生局的局长。”
张晓蕾一脸的不信:“你骗鬼啊!孙局长姓孙,他姓霍啊!”
郑艾平急忙解释:“真的!我听大师兄说,二师兄的父母以前是我们科的医生。那时候还要下乡支边什么的。有一次在下乡的时候遇到山洪,都死了,连尸体都没找到。当时霍思邈可能才两三岁吧。本来孙局长家跟他家就住对门,一直都很熟,就抱回家养到现在了。他心里估计不记得自己爹妈的样子,只认养父母的。
“孙局长夫妇对霍思邈疼得不得了,比亲生的还要疼,家里稍微有点好的,都给霍思邈留着,霍思邈要是跟哥哥姐姐吵架,他妈立刻来一句:我们邈邈是功臣之后……他姐姐在过去一直很恨这句话的,说凭啥他爹娘是抛头颅洒热血的功臣,受益人是他呢?”张晓蕾听到这里哈哈大笑。
郑艾平接着说:“谁都怕霍思邈的。以前他小学打架,学校要处分他,他妈就哭着去跟校长说‘我们功臣之后’,校长也就作罢。后来到医院也是这样,他批评不得的,上次他把不是医保的人的药开在医保病人那里,被投诉,他妈就过来说‘我们功臣之后’,大家就赶紧不做声了。
“孙局长也怕,孙局长对自己儿女,是不走后门的,所有后门,都为霍思邈一个人走,大家都知道他是功臣之后,都睁眼闭眼。但我跟你讲,我很喜欢这个二师兄,他很侠义的,我们有事,全他扛。我们科里所有不要脸的事,都让他一个人去做,反正他是功臣之后。”
晓蕾快笑晕过去了。
郑艾平喜欢晓蕾的没心没肺的笑。这个女孩总是给他一种很特别的感觉。记得不久之前,有个在审的犯人在监狱里闹自杀,被警察送到急诊室,当时就是他和张晓蕾给处理的。
那个犯人伤口比较大,需要做缝合,张晓蕾在缝合结束后,很仔细地为他擦干净了额头及脖子上的鲜血,还给他的绷带打上漂亮的蝴蝶结。
快清理完的时候,犯人竟然睁开眼,目露凶光地看着张晓蕾。
张晓蕾第一反应却是轻轻一笑,犯人看见张晓蕾的笑容,原本紧张的神经突然就松弛下来,目光顿时柔和,竟然冲张晓蕾回了一笑。
郑艾平看着张晓蕾的眼睛,愣住了。
之后他私下里问张晓蕾:“你知道他是犯人吗?”
“我知道啊!我看见他被警察送来的啊!当时还戴着手铐。”张晓蕾答得一脸轻松。
“但你知道他是杀人犯吗?”
张晓蕾摇摇头。
“你还冲他笑,回头他记住你来找你。”郑艾平有些开玩笑地冲张晓蕾说。
张晓蕾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想他找我,也不会对我不利。我又没有对他不好。他无论犯了什么事,在我这里,都是我的病人啊!我对他们都一样的。”
郑艾平笑了:“小瞧你了嘛!水平很高嘛!不过说真的,你刚刚为他清创时候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四个字。”
“什么?”张晓蕾好奇地问。
“白衣天使!”
有的人倒霉起来,喝口凉水都塞牙。有的人倒霉起来,看个牙疼都肿瘤。
VIP 妈妈的病确诊了,三叉神经疼的原因是后脑勺上有个良性小肿瘤,压迫的。霍思邈已经建议她手术了。刘晨曦在察看1806 病房的时候,刚从老太太口里听闻了这件事。
“霍医生说这是个良性的肿瘤,小毛病,在他开刀的十年生涯里,没出过什么问题。就是按惯例来说,也是百分之九十五的成功,百分之五的极小可能出现手术意外。这个病恢复得很快的。”老太太说得很轻松。
刘晨曦看着片子的脸却一下子皱了起来,表情严肃地说:“他这么跟你说的?你真的决定开这一刀?”老太太怔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刘晨曦没说什么,拿起老太太的片子就走,惹得老太太一脸不高兴,连带着旁边的VIP 也特别尴尬。
“哼,我不喜欢那个什么刘组长,一眼看上去就像奸臣。他肯定跟霍医生不对付,两个人背地里政治斗争,到我这里来作乱。”老太太生气地说。
VIP 连忙解释:“不会啊!霍医生每次提到他都赞不绝口、尊敬有加,刘医生可是霍医生的师傅呢,第一次上手术台就是刘医生带的,听说刘医生是难得一见的好医生啊!”
老太太气得不行:“哼!你刚才也看到了,他不经过我同意,就把我的片子拿走了。我看他人真不怎么样,你要是有机会,提醒霍医生注意一下。”
VIP 安慰地说:“妈,你又多想了。”
“他肯定知道我是领导干部,想巴结我,自己接手治疗我,以后也好攀点关系。这种人,我见得多了。”老太太接着分析,VIP 感到很无奈。
刘晨曦从十八楼看完VIP 的妈妈之后,一路直奔办公室,马上就找到了霍思邈,二话不说,就硬拉着他走进了医院的小杂物间。
霍思邈整个一莫名其妙,他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刘晨曦就一脸严肃地抽出了手里的片子,质问他:“霍思邈!你别是谈恋爱谈昏头了吧?追女孩子要光明正大,这个小瘤子,你开它做什么?什么叫百分之九十五的成功,百分之五的失败?有这样劝病人开刀的吗?任何手术在没动以前,谁都不知道结果是什么!我都不敢这样讲,你怎么敢?我们做手术的原则是什么?是什么?你说一遍给我听!”
霍思邈吊儿郎当的劲儿又上来了,接话:“如果是挽救生命的手术,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都要做;如果是不必要的手术,哪怕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安全,都不要做。哎呀,你放心,我已经跟VIP 讲好了,她妈要是出了问题,我把我的下半生都赔给她。”
刘晨曦是越听越生气:“你知道这个开刀的原则是谁说的吗?”
霍思邈点点头,脸不红气不粗地说:“我知道,我老爸。正因为是我老爸说的,你们不敢反驳,那我来反驳。我认为他这话在三十年前讲,是无比正确的。这句话在三十年后讲,我觉得跟不上形势了。干吗非要等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才动手?!医学,不是冒险的科学,医学讲的就是把握。要我看,真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活下来,不如等安乐死,受罪干吗呀!百分之九十九安全的手术干吗不做?非等瘤子长大,眼睛瞎一只的时候,熬到百分之一再做?”
刘晨曦继续劝导霍思邈:“这个病人,瘤子基本上对生活没有任何影响,你也知道世界大部分人都是带瘤生存,有些人瘤子到死都不会生长,不会影响生命。”
“带瘤生存和不带瘤生存,生活质量是两样的吧?”霍思邈反驳。
刘晨曦对着刀枪不入的霍思邈,一点办法也没有,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霍思邈,我们前一段吃的官司,到现在还没了结,我反对你冒险行事,尤其在有个人情感因素在里面的时候,我认为你失去理智了。”
刘晨曦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霍思邈也不高兴了,他没觉得自己有刘晨曦说的那么严重。
“刘晨曦,你认为我失去理智,可我恰恰觉得我是有理智的表现,而你倒像是被蛇咬过的农夫,从此再不敢碰井绳。我绝对不会因为一桩手术的意外,一个病例的失败而从此颤颤巍巍胆小如鼠,明明有把握的刀都不开,明明承担得起的责任都不承担。”
刘晨曦大声质问:“责任?!这是生命!不要忘记还有那百分之五!”
霍思邈针锋相对毫不示弱:“这个老太,今年五十八,正是开刀的花样年华,她现在也许没有任何表征,可我们谁都知道这个瘤子会越长越大,如果到她六十八岁或者七十八岁的时候出现脑干压迫症状,你再给她开,哦!从表面上看,的确,你正确,你是到了万不得已,眼睛已经瞎了,开坏了也不是你的责任,不开也是看不见。”
刘晨曦沉默了一会儿,说:“她来的时候什么都好,本来是牙疼来看病的,到最后万一被我们治死在一个无关紧要的瘤子上,你这不是因为私人感情而涂炭生命?我们现在开刀,没有ISO 质量体系这样的行业标准,开与不开,全凭医生的职业素养和职业道德。那么就是说,医生在利用专业知识扮演上帝的角色,你要严格把握自己没有魔鬼之手。对于人命,要慎之又慎。”
霍思邈踢了脚地上的杂物,说:“我敢担这个责任,举贤不避亲,开刀也一样。这个姑娘,我追与不追,都不影响我对这个病人的判断。我觉得现在开,是正确的决定。”
两个人各执己见,互不相让。
话不投机半句多,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不欢而散。
VIP 真被刘晨曦吓着了,为了老太太开不开刀的事儿纠结了一个晚上没睡。一方面,她想相信霍思邈;另一方面,她又害怕江湖传闻,霍思邈是为了个人利益才主张给她妈开刀的。
VIP 的妈妈倒是气定神闲,到底是经过风浪的革命干部,霍思邈一句“ 活得要有质量!”直入肺腑,她成了霍思邈坚定的拥护者,谁说都不理,坚持一定要开刀。
VIP 没辙,只好央求霍思邈让自己去观摩他做手术,美其名曰是给她妈打前站。霍思邈表示,医院有规定,不能随便带外人进手术室。不过VIP 不管,连撒带娇地,没几下霍思邈就缴械投降,应承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