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曲中旧侣(2 / 2)

江宁织造 吴蔚 17487 字 2024-02-18

罗布道:“那日之后,将军将灵修小姐软禁在后府,不准她随意出门。昨日小姐吵着要来找曹总管,将军破例答应了,结果小姐途中将随从甩掉不说,还一夜未归。”

曹湛忙道:“倒是有婢女说见到灵修来过江宁织造署,只是我人不在,想来她去了别处。灵修生性贪玩,或许一时玩耍过了头,忘记回城,也未可知。”

罗布急道:“再怎么爱玩,也不能一夜不归呀。而今这江宁城中群情汹汹,许多人对满城不满,万一被人发现小姐是江宁将军的女儿,处境岂不危险?”

黄海博忽插口道:“灵修小姐才一夜未归,江宁将军及手下便急成这样。那些被关虎掳走女儿的人家,心境如何,江宁将军该有所体会了吧?”

罗布闻言大忿,怒道:“你好大胆,竟敢将我们灵修小姐与那些平民家女儿相提并论!”

黄海博缓缓道:“江宁将军的女儿是女儿,平民人家的女儿就不是女儿了?听罗布把总的语气,很是以灵修身份为傲,那你又何必担心旁人知道她是江宁将军之女后,而对她不利呢?哦,原来罗布把总也知民心所向,民心所厌。”

罗布气得额头青筋凸出,却又无言以对,狠狠瞪了黄海博一眼,拂袖而去。

曹湛道:“多谢黄兄,说出了我想要说的话。”

但他究竟还是关心灵修下落,又追将出去,叫住罗布,告道:“灵修活泼好动,可能去了城外什么地方,昨夜不及回城而已,请江宁将军不必担心。我若见到她,会立即送她回去满城。”

罗布哼了一声,也不道谢,悻悻去了。

曹湛回到客堂,告道:“织造大人仍命我继续追查邵鸣一案。黄兄,我们不妨去趟月波水榭,找朱云打听一下,看她是否知道丁南强下落。”

黄海博推测丁南强极可能已经遇害,但既然尚未发现尸首,丁氏仍是最关键的证人,确实应该作为最重要的线索跟进,遂点头同意。

曹湛又道:“另外,我会将当日西园宾客中与邵鸣有交集者,拟出一份名单来,看是否有值得怀疑调查的对象。”

黄海博道:“曹兄为何不当面询问邵拾遗?当日西园宴会,他与邵鸣在一起,虽在半途离去,但总能见到些什么。”

曹湛沉吟道:“适才邵拾遗来过江宁织造署,我本可以当面询问他的,但那样的话,就等于告知对方黄芳泰也是死于非命。彼时兆贝勒人也在场,他是蒙古人,又贵为贝勒,不宜知道本朝出于政治目的,掩饰了黄芳泰命案真相。”

黄海博道:“那倒也是,毕竟国体事大。”

曹湛点头道:“我权衡了一下利弊,便没有当面询问邵拾遗。而今他忙于父亲后事,还要照顾病重的母亲,怕是一时也不得闲,我们还是先自己设法查探吧。”

二人正待出发,有江宁府差役飞奔赶至,告道:“陶知府请曹总管速去江宁府署。”

曹湛心知不妙,忙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差役道:“有人在乌龙潭发现一具浮尸,附近丁家有人认出了他,是云锦账房邵鸣的管家高敏。陶知府说,曹总管应该对这件案子极有兴趣,想请曹总管接手。”

曹湛与黄海博相视一眼,均大感意外。

曹湛道:“之前听邵府高戈说,邵鸣好几天前便派了管家高敏往北京送信,如何他人还在江宁?”

黄海博思忖道:“或许高敏根本就没成行。尸体既是在乌龙潭发现,邵家别业宜园离那里不远。”

二人料想高敏之死必与邵鸣命案相关,一时再顾不上去找朱云探询丁南强下落,忙朝江宁府署赶来。

高敏尸首已运至府署,停在殓尸房中。江宁知府陶贲见曹湛表示愿意接手,喜出望外,忙命人直接带他到殓尸房。老仵作郭扬人已在里面,见曹湛与黄海博进来,忙上前见礼。

曹湛先发问道:“高敏是怎么死的?”

郭扬道:“这个人不会水,是掉入乌龙潭中溺死的。”

曹湛更感意外,道:“我还以为是谁杀了高敏,再抛尸于乌龙潭中呢。”

黄海博上前检视一番,问道:“高敏裤子破成这样,腿上还有这些新伤,是怎么回事?”

郭扬道:“这些伤口都是荆棘挂划造成的,小人刚刚还从他腿上拔下好几根棘刺。”

曹湛愈发惊异,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郭扬道:“依小人来看,高敏是在逃避什么人,慌不择路之下,闯入了荆棘丛中,结果失足落入乌龙潭,溺水而死。”

乌龙潭三面是平地,北面是山,山上只有一处建筑,便是清凉寺。

曹湛沉吟道:“验证郭老的推测不难验证,只需走一趟清凉寺,总能发现些蛛丝马迹。”

黄海博道:“不先派人通知邵拾遗吗?”

曹湛道:“我们先去清凉寺,然后再去找邵拾遗,当面告诉他这件事。”

出来殓尸房,正好遇到南捕通判许言。许言忙告道:“既是曹总管接管了这起浮尸案,有处细节,曹总管或许有兴趣知道。”

江宁府接到报案后,许言率人赶去乌龙潭,盘问过附近人家,没人听到乌龙潭中有动静,倒是有人曾坐在潭边弹奏琵琶。

黄海博闻言大惊,忙问道:“是谁在乌龙潭边弹奏琵琶?”

许言摇头道:“没人知道。附近丁府仆人闻声出来查看时,那人便起身走了,仆人只看到背影。不过从服饰发型看,应该是一名女子。”

黄海博道:“是女子吗?”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曹湛很是不解,问道:“怎么了?”

黄海博道:“曹兄有所不知,丁家公子丁拂之擅弹琵琶。他还在世时,时常怀抱琵琶,坐于乌龙潭边,双手拂之,当真是鱼龙为之惊动。我适才听到,一度以为……”摇了摇头,道:“是我多想了。我们尽快动身吧。”

二人骑马赶来清凉寺,也不知会寺中僧人,只扮作游客,往山南峭壁处而来。仔细找寻之下,果见悬崖荆棘丛中挂有几缕布条,当是邵府管家高敏裤子挂破后所留残余。

曹湛见状很是感慨,叹道:“郭老当真是神算,仅凭尸首上的伤痕,便能推回当时情形。”

黄海博道:“江南第一仵作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

问题是,高敏明明已受邵鸣之命前往北京送信,为何人尚滞留江宁?他在清凉寺做什么?到底是要逃避谁,竟致失足落水而死?

忽听到背后有人叫道:“二位施主快些回来,那边是悬崖,去不得。”回头一看,却是一名年轻僧人。

曹湛便跳了回来,向那僧人打听道:“昨夜寺中可有什么异样情形?”

僧人道:“昨夜苦瓜和尚圆寂了。”

曹湛大为意外,忙问道:“苦瓜和尚是无疾而终吗?”

僧人道:“施主这话问得好奇怪。苦瓜和尚已是七旬高龄,终得登西方极乐世界,亦是一件大大的喜事。阿弥陀佛。”

黄海博问道:“除此之外呢,可还有其他异常动静?”

僧人想了想,道:“苦瓜和尚圆寂前,山下曾有琵琶声传来。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了。”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告辞离去。

曹湛还不死心,又找到几名僧人打听,均称除了苦瓜和尚圆寂外,再无其他异样,也没有人见过邵府管家高敏。

曹湛很是困惑,道:“奇怪了,高敏明明是从清凉寺南面悬崖跌落乌龙潭的,怎么会没人见到呢?”

黄海博道:“或许事情发生时是半夜,又刚好遇到苦瓜和尚圆寂,寺中乱了套,众僧不及留意旁事。”

曹湛思忖道:“会不会是高敏欲动身前往北京时,被人捉了,秘密关押在清凉寺中,刚好昨晚苦瓜和尚圆寂,看守有所松懈,高敏趁机逃跑,结果未看清方向,失足跌入乌龙潭中?”

黄海博笑道:“曹兄这想象力也是没边了。这里可是清凉寺,千年名寺,可不是什么藏污纳垢之所。”顿了顿,又道:“况且那高敏除了腿伤外,手足完好,如果有人绑架囚禁了他,会不将他上绑吗?”

曹湛摇头道:“案情越来越邪门了。”又道:“我曾在清凉寺遇到邵拾遗母子,而高敏人出现在此,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黄海博道:“既然曹兄疑心邵氏,我们还是去找邵拾遗当面问个清楚吧。”

出来山门时,迎面遇到猎户张大。张大问道:“曹总管跟朋友来清凉寺游玩吗?”

曹湛漫应道:“是啊,不过刚好遇到苦瓜和尚圆寂,也就没什么心情了。”

张大走到曹湛面前,郑重行礼,深深作了一揖。曹湛愕然道:“张猎户这是做什么?”

张大道:“多谢曹总管救了翠儿。”

曹湛道:“我只是碰巧遇到,翠儿平安归家就好。”

张大却甚是固执,道:“曹总管的大恩大德,俺张大必会报答。”又作了一揖,这才转身离去。

黄海博道:“这猎户倒是个爽直性子。”

曹湛道:“还是个厉害的神射手,当日便是他一箭射死了黄芳泰武弁林毅。”

来到武宁桥邵宅,却见门前仆人来回乱跑。曹湛心中一沉,忙上前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仆人惊慌失措地道:“有刺客!”

曹湛不明所以,忙问道:“刺客在哪里?”

仆人道:“在老爷书房。”

赶至邵氏书房时,却见邵拾遗抱着兆贝勒坐在门槛外,目光呆滞,只默默流泪。仆人们侍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曹湛惊骇无比,上前问道:“兆贝勒这是怎么了?他死了吗?”

邵拾遗木然应道:“他是替我而死。”

曹湛见高戈也在仆人群中,忙招手叫过他,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高戈道:“小人也不知道事情经过。只知二公子和兆贝勒回来后,便一道来了老爷书房。不久,二公子高叫‘有刺客’,我等赶过来时,兆贝勒已经遇害,二公子肩头也中了一刀。”

黄海博忙上前道:“邵公子,你左肩刀伤不轻,还在流血,我先替你疗伤。”

高戈忙道:“这里有药和纱布,刚才小人也想为二公子包扎止血,可二公子不肯。”

邵拾遗摇头道:“有什么用,死的人本该是我。”

曹湛道:“既然兆贝勒是替邵公子而死,你更该冷静下来,设法为他报仇才对。”

邵拾遗问道:“报仇吗?”

曹湛道:“不错,要报仇。”上前扶起邵拾遗,搀其进去书房,到窗边坐下。又命仆人取来白布,将兆贝勒遗体盖住。

黄海博见邵拾遗脸色十分难看,便招手叫过高戈,道:“你去取碗热黄酒来。”

等到热酒送到,黄海博已替邵拾遗包扎好伤口,又喂其服下热酒。邵拾遗脸上稍见红晕,精神亦为之一振。

曹湛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请邵公子见告。”

邵拾遗道:“我和兆贝勒离开江宁织造署后,便径直回来武宁桥。我心情很是不好,想着爹爹莫名丧命,娘亲尚在病中,我也不敢将这个坏消息告诉她,怕她老人家撑不住……”一边说着,一边眼泪便流了出来。他举袖抹了抹眼泪,续道:“我当时只想找个地方静上一静,于是兆贝勒便陪我来了爹爹的书房。刚推门的一刹那,有个穿着下人服饰的蒙面人挺刀刺来。我从不曾想到会有这种场面,一时吓得呆了,浑然不知闪避。兆贝勒挺身而出,替我挨了那一刀。我这才反应过来,忙扶住兆贝勒,高呼‘有刺客’。那刺客又挺刀朝我刺来,不过因为我怀中尚抱着兆贝勒,他只刺中了我肩头。此刻已经有仆人闻声赶至,刺客大概怕不能及时逃走,便转身逃去。仆人赶到后,我指引方向,命他们去追刺客,却未能追上,到底还是让他给逃走了。大概是因为他穿着我邵府下人衣衫,被他给蒙混过去了。”

黄海博道:“这么说,刺客事先化装成下人,混入邵府,一直藏在书房中。”

邵拾遗点点头,道:“大致经过情形就是这样。”

曹湛道:“邵公子,请恕我直言,刺客怎么能料到邵公子肯定回来书房呢?此处是令尊遇害场所,也是邵公子的伤心之处。按照常理,平常人都是不愿意再回来这里的。”

邵拾遗一怔,随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黄海博道:“或许那人不是刺客,他来书房,不是为了等待行刺邵公子,而是要寻找什么东西。结果邵公子意外来了这里,他只好杀人灭口。”

他这番解释倒是合情合理得多,曹湛亦颔首称是。

邵拾遗又是一怔,问道:“他要找什么?这里除了账簿,什么都没有。”

黄海博道:“邵公子只看到账簿,在有心人眼中,这可都是财富。”

邵拾遗道:“难道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又问道:“刺客……哦,也许不该叫他刺客,这人会不会就是杀死我爹的凶手?”

曹湛踌躇道:“这个嘛,现下还不好说。不过邵员外遇害时,端坐于书桌后,凶手则是站在他背后,表明他与凶手是相识的。”

邵拾遗道:“可是爹爹交际很广,我一时也想不到有什么人会针对他。”

黄海博对自己的眼力颇为自信,仍然认为是同一名凶手杀了黄芳泰与邵鸣,忙问道:“当日西园宴会,邵公子可留意到了异常之处?譬如说,有没有什么可疑人物接近过尊父?”

邵拾遗道:“那都是半个多月前的事了,黄公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黄海博不便公然提及黄芳泰命案,只好道:“听说上次赴宴西园后,尊父便很少出门,我也只是随便问问。”

邵拾遗想了想,道:“不记得有什么可疑人物与爹爹交谈,即便有,那应该也是我离开西园之后的事了。”

曹湛本来也没有期望从邵拾遗这边得到有用线索,而今邵氏接连出事,不免认为黄芳泰、邵鸣两案独立,并无联系,遂问道:“听说邵员外死前数日,派了府上管家高敏前往北京送信,可有此事?”

邵拾遗点了点头,道:“有这回事。”

曹湛道:“邵家生意大,府上下人、听差的着实不少,邵员外为何要派高管家去送信,岂不是有些大材小用?”

邵拾遗道:“高管家不单是信使。”又解释道:“之前姊夫不断写信来要钱,爹爹遂将财产做了分割,在信中一一写明。之所以派高管家去北京,是因为他跟随了爹爹几十年,爹爹最信任他,他对邵氏产业最熟悉不过。有许多田宅我尚且不知,只有高管家知道。”

曹湛道:“实在抱歉,我有个坏消息要告诉邵公子。”特意到门前招手叫进高戈,这才道:“高管家昨夜过世了。”

高戈愕然道:“怎么可能?叔叔现下人应该还在北京呢。”

邵拾遗也皱眉问道:“曹总管说高管家昨夜过世,消息怎会如此快传到江宁?”

曹湛道:“高管家根本没有离开江宁。”大致说了高敏浮尸在乌龙潭被发现一事。

高戈“啊”了一声,本能转头去看邵拾遗。

邵拾遗莫名其妙,问道:“怎么了?”

高戈问道:“二公子对此不知情吗?”

邵拾遗怔了一怔,道:“我如何会知情?我只知道高管家受爹爹派遣去了京师,他人应该在北京才对。”

高戈道:“不是,宜园距离乌龙潭不远。”

邵拾遗明显不耐烦起来,怒道:“那又怎么了?难不成你以为是我派人捉了高管家,关在宜园,昨夜又杀了他,抛尸于乌龙潭中?”

高戈吓了一跳,忙道:“小人不是那个意思。”

邵拾遗怒道:“这邵府上上下下,每一个人都是爹爹和高管家亲自挑选,厨子、园丁、奴婢、仆人,无一不是。上下里外都是你叔叔高管家的心腹,宜园亦是如此,我能派谁去做这件事?”

高戈忙道:“是,是,小人一时伤痛,口不择言,说了糊涂话,二公子千万莫怪。”问明高敏尸首停在江宁府署后,便匆忙退了出去。

曹湛不便再作逗留,便与黄海博告别出来。

邵拾遗送至门口,沮丧告道:“爹爹尸骨未寒,兆贝勒又因我而死。他是爹爹结拜兄弟之子,又贵为贝勒,而今他出了事,我该如何向蒙古王爷交代?”

曹湛道:“事情已然发生,还请邵公子节哀顺变。兆贝勒身份特殊,稍后我会知会江宁府,请陶知府帮忙善后。”

邵拾遗道:“多谢,曹总管有心。”

离开邵府,黄海博便引曹湛入来武宁桥桥东的武记酒肆,到窗边坐下,道:“奔波了一日,实在辛苦,还是先喝几杯热酒,解解乏气。”

曹湛摇头道:“今日接连出事,我可没什么心情饮酒。”又道:“目下看来,是有人有心针对邵氏。先是管家高敏未出金陵被劫,再是邵鸣于自家书房遇害,今日又有神秘人出现在邵氏书房。也许正如黄兄所言,凶手在找什么东西。”

起初,凶手以为东西在高敏身上,遂将其拦截,然未能有所发现,为避免事情张扬出去,只好将高敏囚禁。高敏侥幸逃脱后又失足溺死,只是意外。而后凶手闯入邵氏书房,杀了邵鸣,仍未能找到所需之物。今日再入书房寻找,却被邵拾遗与兆贝勒撞破,不得不再次出手杀人。

黄海博听完曹湛推测,摇头道:“我们推测邵鸣遇害时,他正坐在书桌前,凶手是自背后下手。如果凶手要找东西,不是应该先拷打逼问邵鸣一番,打听东西具体所在吗?为何他直接出刀杀了邵鸣?”

曹湛道:“也许凶手很清楚邵鸣为人,知道逼问难以奏效。我们当日抵达邵氏书房时,书房整整齐齐,并没有凌乱的痕迹。”

黄海博道:“今日邵氏书房也没有丝毫翻动过的痕迹呀,我看到桌案的摆设,同我们前次进去时一模一样。”

曹湛狐疑道:“那么黄兄何以认为杀死兆贝勒的凶手本无意杀人,进去邵氏书房只是为找寻东西?”

黄海博笑道:“曹兄的推测,认为高敏、邵鸣、兆贝勒三案都是同一人所为,而我认为并非同一个人。”

他仍然认为是黄芳泰命案凶手杀了邵鸣,杀人动机则是邵鸣牵涉于黄案中。除了刀伤物证外,还有黄海博本人曾遭绑架一事。那绑架黄海博刑讯逼问的主谋,肯定就是真凶正主儿,这是毫无疑问之事。曹湛曾从蛛丝马迹中推算主谋是云锦内行,而邵鸣正是江宁织锦行业的头号人物。

至于邵府管家高敏遭绑,及今日兆贝勒命案,则是同一人所为,目的都是为了得到某件物事。姑且称他为某乙。某乙本以为物事在高敏身上,于是将其拦截绑架,却未能寻获。他听说邵鸣昨日遇害,便趁今日邵府混乱之时混了进来。而今日邵氏书房之所以没有翻动痕迹,是因为凶手还没有来得及动手,邵拾遗和兆贝勒人便到了。

曹湛道:“某乙被撞破行踪,便断然出手杀人。这般狠决果断之人,为何还要留着高敏性命?”

黄海博笑道:“这一节我也能解释。邵拾遗说过,高敏熟悉邵氏产业,甚至知道许多邵二公子都不知道的田产宅第,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某乙留着高敏,将邵氏隐匿财富一一逼问出来,可比杀了他更有价值。”

曹湛听了分析,亦觉有理,道:“如此看来,某乙其实是要谋夺邵氏财产。”

黄海博道:“正是这个道理,所以某乙必须得留着高敏。他苦苦寻找之物,多半是能帮他夺取邵氏家产的重要物事。”

曹湛道:“果真如此的话,邵家大姑爷可就有重大嫌疑了。管家高敏前往京师,本是要分家产,途中为人所劫,这家产自然是分不成了。”

黄海博道:“邵鸣女婿是有嫌疑。另一方面,我觉得邵拾遗也有些古怪。哦,我不是说他有嫌疑,而是指邵府古怪。”

适才在邵氏书房,邵拾遗因高戈一个眼神而发怒,称邵府上上下下都是邵鸣和管家高敏亲自挑选,言外之意,似是指他自己在邵府并无心腹之人。

曹湛道:“我也留意到此节,似是邵鸣生前对邵拾遗有提防之心。按理说不应该,这对父子性格差异虽大,但邵鸣毕竟只有邵拾遗一个儿子。况且邵府上下都说邵鸣不喜欢女儿及女婿,他不对儿子好,还能对谁好?”

黄海博道:“或许是邵鸣不放心独子,所以亲自挑选精干人手,日后好成为邵拾遗之助力。”

曹湛笑道:“这样解释就通情达理多了。”

武记酒肆有两大特色:一是食材均是来自山间的野味和野菜,别无其他;二是店主认为寒食近于不食,推行“吃菜趁热”。

不一会儿,酒菜陆续上桌。先是四个小炭炉一字排开,四具陶钵搁置于小炭炉之上。伙计揭开钵盖的一刹那间,热气与香气喷射而出,真勾引得人食欲大开。

曹湛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情形,甚是惊异。

黄海博笑道:“此家店主认为热菜变冷,等于美味变为劣质,因而店中菜肴均是以滚热之菜起锅。”

江南自古经济文化发达,盛行奢靡享乐之风,豪富之家往往是珍馐美馔,琼浆玉液,不一而足。现任江宁织造曹寅因与江南名流宴游酬唱,诗酒论交,为了面子,素来讲究宴饮之道。曹湛耳闻目睹之下,亦有所领悟,本以为在炭火烟熏火燎之下,陶钵中的菜品失去轻盈,难免味重,然举箸一尝,竟是样样入口清爽,且回味悠长,当即赞道:“难怪黄兄力荐,果然清新可口。”

黄海博笑道:“常人见到红彤彤的炭炉上桌,不免想象菜肴有燥热之相,此家却总能做到在火热之中取清新,保留了山野原味,这便是独特之处了。”

武记酒肆既称“酒肆”,酒亦是其特色之一,不过并不是江南最流行的黄酒,而是烧酒,其清如水,味极浓烈,被称为“酒露”,更有“人中之光棍”的外号。

烧酒跟菜肴一样,亦须热饮,酒肆伙计在桌上另置一炉,往陶钵中盛慢清水,再将烧酒壶置于水中加热,称为“隔水炖”。

曹湛本不善酒,第一口饮下烧酒时,只觉得一股热辣之气冲过嗓子眼儿,直入肚腹。隔了片刻,身上大汗冒了出来,竟觉得全身上下说不出的舒坦。

黄海博笑道:“这烧酒亦是山人所酿。山中寒湿,非得用此酒来祛风寒、消积滞。”

曹湛叹道:“原来饮食中竟有这么多门道。”

他跟随曹寅已久,西园内外事宜均由其一手打理,而曹寅为迎合江南士人享乐之风,在饮食上下足了功夫。曹湛本人没什么品位,但毕竟还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他这句话,当然不是真的感慨饮食门道之多,而是觉得曹寅经营西园多了几分刻意。譬如曹寅本人最爱一种扬州饼肉,学名“葵花肉丸”[10] ,便专门聚集文士,为之题诗歌咏。此刻曹湛亲眼见到武记酒肆仅是街里坊间一普通酒肆,然极为讲究,酒、菜各有来历,虽是土人土法,却与地域紧密相关,菜式、烧酒之制作,无一不是为了更好地适应山中气候及生活。亦足见中华饮食文化之博大精深,饮食一道,并非仅仅限于富贵阶层,而是无处不在,且智慧多在民间。

酒过三巡时,暮色已浓。窗外烟水迷离,两岸璀璨灯光被淡蓝色的雾霭笼罩,亦变得朦胧起来。清晰可辨者,只有人声、桨声、喧闹声。

曹湛凝视着窗外映在水中粼粼闪烁的灯火,叹道:“我已经许久没有这般轻松过了。”言语之中,流露出几许伤感之意。

黄海博道:“此话怎么讲?最近这些案子固然令人焦头烂额,难不成在这之前,曹寅兄安排给曹兄的事务,也是过于繁重吗?”

曹湛摇头道:“无关事务,只关心境。”

黄海博见对方不愿多提,也不追问,便举杯笑道:“不妨先学古人,来个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曹湛也笑道:“好,难得轻松一下,今日便与黄兄喝个痛快。”

他极少饮酒,酒量不佳,连饮数杯,已有醺醉之意。黄海博便不再相劝,结了账,先出门雇了辆驴车,将曹湛送回江宁织造署,这才骑马归家。

仆人将曹湛扶回房中躺下,便自行离去。

迷迷糊糊中,曹湛翻了个身,见床前灯下坐着一人,却是曹寅。他慌忙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道:“我竟不知织造大人进来,真不该饮酒误事。”

曹寅忙道:“你没误事。我听说你喝醉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怕你有事,专程来看看。”又道:“我今日与海青到乌龙潭见了沈海红,听丁家仆人说乌龙潭出了一具浮尸,死者是邵鸣管家高敏,你可是已经知悉此事?”

曹湛道:“不但知悉,还发现了高敏失足跌落之处,就在清凉寺中。”忙将今日之事一一禀报。

曹寅失声道:“兆贝勒死在了邵府吗?这可糟透了。”脸上忧色更重,叹道:“为什么江宁城近来事件频发,格外不平静?”

曹湛道:“可能只是凑巧赶在一起了。织造大人放心,兆贝勒一案,已有嫌疑对象,我会尽快查明案情,好让制造大人向上头交代。”

曹寅道:“实在辛苦你了。”

曹湛见曹寅欲去,还待起身相送,曹寅忙道:“你忙了好几日,好生歇息。需要人手的话,尽管向陶知府开口。”

次日一早,曹湛尚未起身,八旗把总罗布便闯了进来,将曹湛一把从床上提起来,告道:“灵修小姐仍然没有回去满城,我派人到城中各处名胜打听过,没人见过小姐。缪齐纳将军发了怒,说如果三日内找不回小姐,就要让我脑袋搬家。曹总管,你得帮帮我。”

曹湛道:“请罗布把总到客堂稍候,容我洗漱穿衣。”

等他整理完出来见客时,黄海博人也到了。

曹湛先问罗布找过哪些地方,想了想,便道:“罗布把总不妨再派些人手,到城外寻访一遍,尤其是钟山、聚宝山这些地方,我这边也会留意。”

罗布因为头上悬了利剑,格外着急,听了曹湛指点,便风风火火地去了。

曹湛仍觉脑子发胀,便举手使劲按了按太阳穴,随口招呼道:“黄兄今日来得好早。”

黄海博笑道:“我没吃早餐便出来了。赶早来,是想约曹兄一道去内桥余记过早。就在江宁府署附近,顺道。余记招牌菜叫桔皮饯,可是解酒佳品。”

曹湛奇道:“黄兄知道我打算去江宁府署吗?”

黄海博道:“曹兄既已怀疑邵鸣女婿,肯定会派人赴京师调查,这趟差事,当然要落到江宁府头上。”

曹湛笑道:“我当真是这般打算的。”

二人遂赶来内桥。内桥因曾位于南唐皇城内,故而得名,内桥大街即南唐时的御道街。内桥所在河道由西至东穿过全城,成为上元、江宁两县的天然分界线。

这内桥位置也是得天独厚,西南即为江宁府署,东北处则是上元县县署。时人有戏言云:“江宁知府西南叫,上元县令东北跑。”意指江宁知府是上元县令的顶头上司,知府发一声令,县令就得赶紧跑过桥。

入来余记坐下,黄海博老到地点了两碟桔皮饯,两屉小笼汤包,外加如意回卤干、盐水鸭头各一盘。

桔皮饯是用将桔皮以蜜汁浸泡,配以各种香料,色泽金黄,入口生香。小笼汤包皮薄如纸,汤作“髓”解,味鲜且美。如意回卤干其实就是豆干,形似玉如意,呈紫檀色,筋道而有回味。盐水鸭头则是金陵传统名产,肥而不腻,香嫩酥软。

曹湛每尝一样,便要赞上一句。黄海博笑道:“金陵还有许多特色名吃,只怕到时候曹兄要词穷了。”

曹湛哈哈大笑。他格外爱那桔皮饯的清香口味,临走前,又特意买了两份,用油纸包了,揣入怀中。

离开内桥余记,二人径直赶来江宁府署。知府陶贲才刚刚出来坐堂,见曹、黄二人到来,料想必出了大事,忙问道:“可是哪里又出了命案?”又道:“昨日邵府兆贝勒遇害一案,本府已经得报了。”

曹湛道:“还好,暂时还没有死人。”大致说了邵鸣女婿可疑之事。

陶贲长舒一口气,道:“只是争家产就好,千万不要牵扯出什么其他事来。”急忙派人叫来南捕通判许言,命他挑选几名精干人手,立即动身赴京。

曹湛追出来叫住许言,特意叮嘱交代一番,这才辞出府署。

出来大门,曹湛顿住脚步,微微踌躇。黄海博与其相处日久,已知其心性,问道:“曹兄是想要去找灵修吗?”

曹湛点头道:“我大概猜到灵修会去哪里,想赶去夫子庙看一下,也不会耗费多少时间。说起来,灵修到底是出来找我,才会消失两天两夜的。”

黄海博道:“曹兄真以为江宁将军缪齐纳会在这风口上,放灵修出来找你玩吗?”

曹湛道:“我知道,缪齐纳想让灵修来试探江宁织造的立场,最好是帮他说几句好话。”

黄海博道:“曹兄心里明白就好。”

曹湛道:“但即便缪齐纳这样交代了,灵修也不会这么做。”

黄海博一怔,露出了惊讶之色,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二人往西南而行,至夫子庙一带时分手,黄海博前去月波水榭找朱云打探丁南强下落,曹湛则到夫子庙小吃群挨家挨户打听。果然有一名摊主记得前夜见过灵修,盖因为其人美貌,出手亦是相当阔绰,付钱都是碎银,且无须找赎。

曹湛忙问道:“店家可看到她之后去了哪里?”

摊主笑道:“那姑娘在我这里吃完,自然是往下一家去了,来逛夜市的,不都是如此吗?”

曹湛便一路探听,陆续有几名摊主声称见过灵修,但却不知她离开后去了哪里,毕竟夫子庙小吃群为天下第一,人头攒动,游客穿梭不息,身形消失于人群之中,也就是一刹那的工夫。

曹湛心道:“小吃街加上商品街,总共有几里长,这样寻下去,也不是办法。”又暗道:“灵修既是未能找到我人,在外面闲逛一通后,独自来到夫子庙夜市,吃完喝足,便该返回满城。之所以消失不见,只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她贪恋杯中之物,在什么地方喝醉了,现下仍未酒醒。二则是如同江宁将军缪齐纳担心的那样,被人擒住。”又暗道:“我也是糊涂,虽不知灵修酒量如何,但世上哪有人一天两夜还不醒的?是了,她多半是遭了危险。”一念及此,不由得暗暗着急起来。

自从八旗将领关虎掳良为娼事件曝光,且不说那些受害者亲眷,因满人劣行而义愤填膺者更是大有人在,会不会有人绑架了灵修,以她作为要挟江宁将军缪齐纳惩治关虎的工具?

但夫子庙是闹市,绑架者不会选择此处,多半会到僻静人少处再下手。

曹湛想了一想,先到小吃街几家大酒肆一一问过,均称没有见过灵修。曹湛愈发肯定灵修是遭了不幸,一路寻来满城附近的复成桥,果见船家贺春正驾船守在那里。

贺春乍然见到曹湛,很是惊讶,忙上前告道:“曹总管有事的话,该去大报恩寺,不该直接来找我。”

曹湛道:“我有一点私事,来向贺兄打听。贺兄所停复成桥,位置绝佳,目力所及,上可到天津桥,下可达大中桥,前夜这一段路上可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或是贺兄听到了什么动静?”

贺春道:“没有啊。曹总管特意跑来,就是为了问这个吗?”

曹湛心道:“满人不习水性,以灵修个性,回满城的话必定会走沿河大道,好观赏沿途灯光河景。若发生了什么事,她必定会挣扎反抗,竭力呼救。这一带为僻静之处,夜深之时,贺春一定会有所耳闻。他既然说没听到什么,那么灵修当不是在这一带被人掳走。”

他也不向贺春多作解释,道了声谢,就此辞去。

重新回来夫子庙时,正午已过,曹湛随意买了一些吃食,勉强填饱肚子,这才来到商品街,到上次灵修进去或是瞩目过的数家店铺打探。

有一家专售玛瑙石的店家告道:“对对对,那姑娘前晚来过,看上了一块红玛瑙,说好了价钱。正要付钱时,那姑娘突然放下石头便走了。我追到门口叫她,她头也不回地道:‘先给我留着,我一会儿回来。’结果她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曹湛问道:“依店家来看,那姑娘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人,所以临时放下玛瑙,追了出去?”

店家想了想,道:“好像就是这么回事。我追到门口时,看到前面有个高大的男子,那姑娘就跟在他身后。”

曹湛忙问道:“店家可有看到那男子面目?”

店家摇头道:“没有,只看到一个背影而已。公子不妨到北面的店铺打探,或许有人看到了他二人也说不准。”

曹湛谢了店家,辞了出来,正待到前面绸缎铺打探,有一名头戴剪绒帽的男子走了过来,招手问道:“公子是在寻人吗?”

曹湛道:“阁下是谁?怎么会知道我在寻人?”

那男子笑道:“公子今日来了夫子庙两趟,前后转悠,不是寻人是做什么?只要公子跟我走,便可见到你想见的人。”

曹湛抢上前去,逼住那男子,右手抚刀,问道:“阁下到底是什么人?”

那男子不客气地将曹湛推开,道:“我只是个好心引路的人,公子不信我的话,那就算了。”

曹湛听对方道破自己今日来了夫子庙两趟,料想行踪早已落入对方监视之中,对方引诱自己前往某处,必定不怀好意,只是又挂念灵修安危,不得不跟了上去。

那男子对夫子庙地形极为熟悉,左穿右插,来到一处幽深小巷。曹湛刚随其步入巷子,便觉察到有人闪身出现,堵住了背后巷口出路。他还待拔刀,前面那剪绒帽男子顿住脚步,悠然道:“请曹总管想想灵修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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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顺治十四年(1657年)八月,王士祯在济南城北大明湖水面亭,会集诸名士,创秋柳诗社。王士祯寄情杨柳,赋诗四章。其一为:“秋来何处最销魂?残照西风白下门。他年差池春燕影,只今憔悴晚烟痕。愁生陌上黄骢曲,梦远江南乌夜村。莫听临风三弄笛,玉关哀怨总难论。”诗传四方,打动了无数士人之心,和者千家,成为一时盛事,史称“王渔洋《秋柳》四首,百年来脍炙人口”。在众多的唱和诗中,王土祯认为徐夜的和诗最好。徐诗其四如下:“摇落江天倍黯然,隋堤鸦乱夕阳边。谁家楼角当霜杵?几处关程送晚蝉?为计使人西去日,不堪流涕北征年。孤生所寄今如此,苏武魂销汉使前。”冒襄此诗亦是为和王士祯原诗而作,寓感兴亡,略同原唱,神韵亦无多让。

[2] 水绘园:位于今江苏如皋古城东北隅,外城河内,内城河尽头处,如泰运河南岸,是中国徽派园林的孤本代表。始建于明朝万历年间,为邑人冒一贯别业,历四世至冒襄时始臻完善。冒襄将旧园重整,不设垣墉,环以碧水。园中以洗钵池为中心,池水四方分流,把园分为数块,借水的聚散,自然地形成了一幅幽美的画图。清初名士陈维崧在《水绘园记》中写道: “绘者,会也,南北东西皆水绘其中,林峦葩卉块扎掩映,若绘画然。”门额“水绘庵”三个大字,为园主冒襄亲手所书,今存。

[3] 董小宛多才多艺均为历史真事,其人还善制菜蔬糕点,尤善桃膏、瓜膏、腌菜等,各色野菜一经她手都有一种异香绝味。她腌制的咸菜能使黄者如蜡,绿者如翠。做的火肉有松柏之味,风鱼有麂鹿之味,醉蛤如桃花,松虾如龙须,油鲳如鲟鱼,烘兔酥鸡如饼饵,一匕一脔,妙不可言。如皋名特产董糖原名为“秦淮董糖”,便是董小宛所创,董小宛因此还被名列古代十大名厨。

[4] 吴伟业有《题冒辟疆名姬董小宛像》诗,第七首云:“乱梳云髻下妆楼,尽室仓皇过渡头。钿合金钗浑抛却,高家兵马在扬州。”“高家兵马”指高杰,当时已经覆灭,因而时人认为此处“高家兵马”指代清兵,董小宛是为清人掠走。第八首云:“江城细雨碧桃村,寒食东风杜宇魂。欲吊薛涛怜梦断,墓门深更阻侯门。”将董小宛比作唐代名妓薛涛,然吊唁墓门时,却有侯门阻隔,明显是指董小宛已为权势极高的权贵所得。另外,冒襄所著《影梅庵忆语》亦有诸多闪烁可疑之处,因篇幅所限,不再一一指出。

[5] 清廷有文:“织造系钦差之员,与地方官虽无统属,论其体制,不特地方交涉事件各官不得牵制,即平时往来文移,亦不容以藐视……嗣后织造与督抚相见,仍照先前举行宾主礼,文移俱用咨。”

[6] 敲锣后立即用手捂住锣面,不让锣声蔓延,称为半锤。

[7] 刘三季是江苏常熟黄亮功继妻,天然秀媚,不同凡艳。清军南下前,黄亮功病死,刘三季守孀在家,后被清军掳掠,献给了豫亲王多铎。多铎逼其侍寝,刘三季则拼命反抗。多铎是摄政王多尔衮亲弟,当时是满清第二号实权人物,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风情的女子,反倒多了几分佩服,不敢再强行相逼,只让婢女小心服侍。回北京后,多铎打听到刘三季跟亡夫黄亮功有个女儿叫黄珍儿,在兵乱中失落江南,于是派人到江南寻访到黄珍儿,安排与刘三季见面。刘三季见到爱女,又惊又喜,从此对多铎态度大为改变。事有凑巧,多铎的正福晋忽喇氏突然病死,多铎于是派能说会道的婢女相劝,承诺让刘三季做正福晋,刘三季终究同意,嫁给了多铎。

[8] 南海子:故址在今北京大兴。元代称飞放泊,是蒙古统治者训练海东青的猎场,基本上是自然状态的湿地。明代改称南海子,系因位于皇城之南,与紫禁城北面的后海、什刹海相对。明宣德年间,明廷拨军修治南海子围墙、桥道、土墙长一百二十多华里,同时还修建了庑殿行宫(今大兴区旧宫镇庑殿村)及旧衙门(今大兴区旧宫镇旧宫村)、新衙门(今丰台区新宫村)两座提督官署,并设“海户”把守,围墙内便是人们常说的“海子里”。清代时也称南苑,将该地作为专供皇室、官僚行猎和操兵习武的围场。清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八国联军攻占北京,在南苑之内烧杀抢掠,中国独有的珍贵麋鹿被杀掠一空,直到几十年后才重返故里。《辛丑条约》后,清廷为偿还赔款,在南海子设官产局分割出卖土地;南苑从此解体。

[9] 据近人刘成禺《世载堂诗》,近代训诂学家黄侃在北大讲清史时,曾说“小宛入宫,实顾亭林(顾炎武)之谋”,此举志在亡清,有仿效春秋时候越国献西施亡吴的意思,黄侃说手上有不宣的确证,只可惜直到黄侃离世,也没有把他的“确证”拿出来示人,所以只能姑存一说。孟森等学者曾力辩董小宛入宫之妄,因顺治帝比董小宛要小十四岁。又,据《中国文化之谜》一书中缪依杭(戏剧专家,已于1994年过世)文章《名妓董小宛的下落如何?》叙述称:“如皋城南中学南面龙游河边彭家荡旧时确实有过董小宛墓。笔者至如皋调查与冒襄有关的戏曲史料时,在冒襄别业水绘园中听得一位高龄张老先生说,发掘董小宛墓时,穴中随葬之物有之,却不见骨殖。言之凿凿。”意指董小宛墓为衣冠冢,墓中并无尸骨。

[10] 在曹寅聚众歌咏“饼肉”的百年以后,扬州人林兰痴在其所著的《邗江三百吟》中歌咏了扬州的“葵花肉丸”。其序云:“肉以细切粗斩为丸,用荤素油煎成葵黄色,俗名葵花肉丸。”其诗云:“宾厨缕切已频频,团此葵花放手新。饱腹也应思向日,纷纷肉食尔何人。”据其描述,“葵花肉丸”与今人所称“狮子头”十分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