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天吾 不允许谈论它(2 / 2)

“这倒不是自吹自擂,这方面我可是了如指掌。天吾君你需要这样的契机。”

“不过,我也为此吃够了苦头。你知道的。”

小松将嘴巴弯成冬夜美丽的新月,笑了。那是难以读取深度的笑。

“人想获得宝贵的东西,就得支付相应的代价。这可是世界的规则哦。”

“也许是吧。但什么是宝贵的东西什么是代价,很难区分。因为乱七八糟地搅在一起。”

“很多事的确都乱糟糟地搅在了一起,就像在串线的电话上交谈。你说得没错。”小松说着,皱起眉头,“对了,深绘里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吗?”

“现在嘛,我不知道。”天吾斟词酌句地答道。

“<b>现在嘛</b>。”小松意味深长地说道。

天吾沉默不语。

“不过直到不久前,她还住在你家里。”小松说,“我是这样听说的。”

天吾点头道:“没错。她在我那里住了将近三个月。”

“三个月可不算短。”小松说,“但你对谁都没说起过。”

“因为她要我别告诉任何人,所以我对谁都没说,包括小松先生您。”

“但现在她不在你那里了。”

“没错。在我去千仓期间,她留下一封信,离开了我家。之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小松取出香烟,叼在口中点燃火柴,眯起眼睛望着天吾。

“那之后深绘里回到戎野老师家了。那个二俣尾山上的家。”他说,“戎野老师和警方联系,撤销了搜索请求。告诉他们深绘里只是偶然出去走走,并没有遭到绑架。警察肯定找过她问了一通前因后果。为什么要隐藏起来?到哪里去了?干了些什么?毕竟是未成年人嘛。过几天报纸也许会有报道,失踪多日的少女新人作家安然现身之类。呃,就算登出来,篇幅也不会太大吧。又没有牵扯什么犯罪事件。”

“曾经藏在我那儿的事,也会曝光吗?”

小松摇摇头。“不会。深绘里不会说出你的名字。她那样的性格,不管对手是警察是陆军宪兵队是革命评议会还是特雷莎修女,她一旦决定不说出来,就死也不会开口。所以你不必担心。”

“我倒不是担心,只是想了解事态出现了什么变化。”

“总之,你的名字不会公之于众。不要紧。”小松说,随后脸上浮出严肃的表情,“这些姑且不谈,我有件事必须问问你。但这话有点不好开口。”

“不好开口的事?”

“该怎么说呢,涉及隐私啊。”

天吾喝了一口啤酒,把杯子放回台子上。“没关系。能回答的我都回答。”

“你和深绘里之间有没有性关系?我是说她藏在你家那段时间。你只要回答Yes或No就行。”

天吾顿了一顿,然后缓缓地摇头。“我的回答是No。我和她之间没有那种关系。”

那个雷雨之夜自己和深绘里发生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去。天吾凭直觉这样判断。这是不能公开的秘密,不允许他谈论。而且,那根本就不能称作性行为,其中不存在一般意义上的性欲。无论是哪一方。

“那么是没有性关系喽?”

“没有。”天吾用缺乏水分的声音答道。

小松鼻子两侧微微挤出皱纹。“可是天吾君,我不是怀疑你,但你在回答No之前,停顿了一到两拍。在我看来这有点像踌躇不决。会不会有过与之近似的关系呢?我可不是打算责备你。我呢,不过是想了解一下事实。”

天吾直直地注视着小松的眼睛。“我不是踌躇,只是有点奇怪。您怎么会对深绘里和我有没有性关系这样感兴趣。因为您可不是那种津津乐道别人私生活的性格,反而对这种事避之不及。”

“嗯。”小松说。

“那么,这件事现在为何成了问题?”

“当然,天吾君你和谁睡觉,深绘里和谁干了什么,基本都跟我没关系。”小松用手指挠着鼻翼,“就像你说的那样。不过你也知道,深绘里和那些普通女孩可不一样。该怎么说呢?就是说她的每个行动都会产生意义。”

“产生意义。”天吾说。

“自然,从逻辑上看,任何人的任何行为就结果而言都会产生意义。”小松说,“不过在深绘里来说,会产生<b>更加深刻的意义</b>。她身上有这种不寻常的要素。因此我们有必要尽量掌握和她有关的事实。”

“所谓<b>我们</b>,具体是指谁?”天吾问。

小松罕见地露出为难的表情。“说老实话,想知道你和深绘里有没有性关系的,不是我,而是戎野老师。”

“戎野老师也知道深绘里是藏在我这里?”

“当然。从她寄居在你那里的第一天起,老师就知道了。深绘里一一向老师报告自己身在何处。”

“我可不知道。”天吾惊讶地说。深绘里好像说过没把自己的住处告诉任何人。但事到如今已经无所谓了。“我不太理解。戎野老师是她实际上的家长,是监护人,一般来说也许会在某种程度上关心这种事。但毕竟处在这莫名其妙的状况中,深绘里是否安然无恙,是否处于安全的环境,才应该是最重要的问题。她的贞洁问题居然在老师的忧虑事项一览表中居首位,这可有点难以想象。”

小松撇了撇半片嘴唇。“这个嘛,我不了解具体情况。我只是受老师委托,要当面问问你和深绘里是否有过肉体关系。所以才这么问了,而得到的回答是No。”

“对。我和深绘里没有肉体关系。”天吾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干脆地说道。他心里没有在说谎的意识。

“那就好。”小松把万宝路叼在口中,眯起眼睛擦燃火柴,“我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行了。”

“深绘里的确是个引人瞩目的女孩。不过就像您知道的,我本来就被卷进了麻烦的事态,而且是迫不得已。我可不想再招惹更大的麻烦。而且我原来是有女朋友的。”

“我明白了。”小松说,“在这方面你是个聪明人,思路也很清晰。我会如实向老师转告。问你这种怪问题,对不起啦。你别放在心上。”

“我没放在心上,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事到如今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天吾说着,稍稍顿一顿,“那么,您说要告诉我的,是什么事情?”

小松喝完啤酒,向侍者点了苏格兰威士忌高杯酒。

“天吾君喝什么?”他问。

“和您一样就行。”天吾回答。

两只高高的玻璃杯送到台子上来。

“首先,”小松沉默了许久之后说道,“有必要把一团乱麻的局面尽量在这里理清。因为我们毕竟是坐在一条船上嘛。所谓我们,就是你、我、深绘里以及戎野老师四个人。”

“这真是意味深长的组合。”天吾说。但小松似乎没有听出其中的讽刺意味。他好像在专心考虑自己要说的话。

小松说:“这四个人各怀心思参与这个计划,目标并不一致,方向各不相同。换句话说,大家并没有按照同一个节奏、同一个角度去划动船桨。”

“而且本不是适合集体作业的组合。”

“也许可以这么说。”

“而且船被激流冲向了瀑布口。”

“船被激流冲向了瀑布口。”小松承认道,“不过呢,我不是要辩解,开头只是个单纯朴素的计划。深绘里写的《空气蛹》由你刷刷几下改写完,去夺取文艺杂志新人奖,印成书适可而止地卖个好价钱。我们来捉弄一下世间,还能小赚一笔。半是恶作剧半是实利。这就是我们的目的。可是自从深绘里的监护人戎野老师插手,情节陡然变得复杂起来。水面下好几项计划错综交集,水流越来越急。你的改写也好极了,远远超出我的预期。于是这本书声名大振,销路好得出奇。结果我们乘坐的船被冲到了出乎意料的地方,而且是有点危险的去处。”

天吾微微地摇头。“何止是有点危险的去处,是<b>危险之极的去处</b>。”

“这么说大概也行吧。”

“您别说得好像事不关己。这不都是您筹划的吗?”

“你说得完全正确。是我突发奇想,按下了启动按钮。一开始倒很顺利,遗憾的是半路上开始失去控制了。我当然感到有责任,尤其是把你卷进来这一节。是我硬劝你入伙的。但总而言之,我们必须在这里停下,重整态势才行。把多余的包袱处理掉,把计划尽量弄得简单些。我们有必要认清自己现在处于什么位置,接下去该如何行动。”

说完这些,小松歇了一口气,喝着高杯酒。然后拿起玻璃烟灰缸,仿佛盲人在仔细确认物体的形状,用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表面。

“说老实话,我被人在某个地方监禁了十七八天。”小松开口说道,“从八月底到九月过半。那一天,我正打算去上班,正午过后走在我家附近的路上,那是通往豪德寺车站的路。这时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大型车轻快地摇下车窗,有人喊着我的名字:‘这不是小松先生吗?’我心想这是谁,走过去一看,下来两个男人,一把将我拽进车里。两个都是力大无比的家伙。一个从背后反剪住我的双臂,另一个人拿着氯仿之类的强迫我闻。喏,简直就像电影一样。不过,那东西可真灵。等我醒来,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墙是白色的,形状像个立方体。里面有一张小床、一张木制的小桌子,但没有椅子。我就被扔在那张床上。”

“是被绑架了吗?”天吾问。

小松把检查完毕的烟灰缸放回台子上,抬脸看着天吾。“对,我被漂亮地绑架了。从前有部电影叫《收藏者》,就跟那个一模一样。我想,世上绝大多数人从来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绑架。这种事连闪都不会在脑袋里闪一下。你说是不是?可是,等该被绑架的时候,还是照样会被绑架哦。这该怎么说呢?伴随着某种超现实的感觉。自己居然<b>真的</b>被绑架了!叫人怎么能相信呢?”

小松像寻求回答似的望着天吾的脸,但这完全是修辞性的设问。天吾沉默不语,等待着下面的故事。还未碰过的高杯酒的杯子渗出了汗水,濡湿了下面的杯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