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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 宴会

代教授在家待了一晚上就匆匆去找唐校长报告事情的进展了。

祝女士之前一直待在家里,现在也跟着一起去了。

似乎车轮开始转动,一切又开始加速起来。

张妈在厨房沉默的做着家务,好像不想看到空荡荡的祝家楼。

苏纯钧发现时,张妈已经在厨房和旁边的储藏室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陶罐和缸。她把他叫进去,一件件指给他看。

“这边是腌萝卜,甜口的,吃的时候自己拿出来洗干净上面的料粉,切一切再装盘,不用热啊。”

“这个是酱萝卜条,甜辣的,这个不用洗,用筷子挟出来吃,想吃炒米了也可以切成粒放进去一起炒。”

“这个是酱黄瓜,甜辣的,里面放了姜,姜不能吃啊。”

“这个是辣白菜……”

“这个是酸白菜……”

“这个是梅干菜……”

“这个是酱瓜……”

老太太仿佛是怕这两人饿死,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做了将近一百罐的酱菜,还腌了咸鸭蛋,做了松花变蛋。

苏纯钧跟着记下来,赤红色的小罐子里是酱黄瓜,这个大口的陶黄色缸子里是酱萝卜,上面绘着提篮仙女的缸子里是酸菜疙瘩,这个切片炒五花肉加两把干辣椒二小姐最爱吃。

酱瓜可以用来配粥,梅干菜用来蒸排骨,等等。

以前他只记得二小姐喜欢吃巧克力和西洋饼干,爱吃龙眼小包子,现在他还知道了二小姐喜欢吃甜口的菜,甜味的酱黄瓜酱萝卜她能自己当零嘴吃一碟子,她不太爱吃辣,但要是放了重重的糖再加点辣,那她就十分喜欢了,用这种方法做的虾啊蟹啊炒鸡子,她都特别喜欢吃。

除了爱吃甜,她还爱吃酸。家里腌的酸菜几乎都是她吃的,做汤做面炒菜,她都喜欢吃。不管是酸甜还是酸辣,都可以。

张妈数落着:“以前大头做菜只放辣,他要是肯多放点糖,或是加两勺醋水,燕燕那段时间也不会瘦得那么厉害。”

苏纯钧:“您放心,我记下了,以后请来厨子,一定叫他按照燕燕的口味做饭菜。”

张妈点点头,“她们娘俩都挑嘴,这也不吃那也不吃,是真不好侍候。”

苏纯钧:“您放心,我找来的人,肯定叫他好好侍候,不会不服管的。”

他扶着张妈从厨房出去。

张妈拉着他的胳膊说:“你要盯着燕燕吃水果,女人吃水果对皮肤好。她懒得很,嘴虽然馋,可是自己想不起来吃,太麻烦的东西她也懒得吃。你要把皮剥好,切成块,摆在小碗里,给她送到眼前,她才高高兴兴的吃,好像多喜欢呢,可是只要看不见,她就根本不碰。”

苏纯钧:“我记下了,一定让她好好吃水果,一天一个苹果。”

“单吃苹果可不行,香蕉啊荔枝啊梅子啊桃子啊,你就跟着季节买,像现在就是吃山楂和柿子的时候。”

苏纯钧笑着说:“我记着了,以后隔几天就去市场看一看,见到有新鲜下来的水果就买回来给她吃。”

张妈:“你也吃。你们一起吃。”

苏纯钧笑着点头。

这段对话,苏纯钧没有告诉祝玉燕。他想,就算她不知道,她也一定明白张妈有多舍不得她。

祝家楼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每一日都有无数的新鲜鸡鸭鱼肉送过来,餐桌上无比的丰富。

门前的大街上也重新有了人流,衣衫光鲜的男女与衣衫破旧的百姓一样多。

外面的店铺也有一些重新开了张,似乎社会已经重新走进了正轨,就像这迟到的新年一样。

蒋要员要办新年宴会,宴请许多客人。

苏纯钧既要工作,也要参加宴会。

祝二小姐坐在沙发上问:“我也要去?”

祝女士说:“你是一定要去的。不能叫纯钧自己一个人去,那样不像话。”

一些社交场上的潜规则也由祝女士一一教给了祝二小姐,日后她都用得上。

“已经订婚的男女在社交场合上只要没有意外,都是要一起出席的。只要有一次不是一起到场,立刻就会被人猜两人已经分手。要是结了婚的,那就是已经离婚了。”祝女士讲。

这个意外,基本相当于家中有人去世,或是本人已去世,或是本人受了不良于行的重伤,或是重病,等等。

祝二小姐提炼中心思想:“只要没死就要去。”

祝女士:“没错。”

别觉得上流社会就不八卦了。社交场就是个巨大的八卦场,每一个人都在传别人的八卦,自己的八卦也逃不掉别人的嘴巴。想在社交场上不被任何人说,那是不可能的。

“不管是死了的还是没出生的,只要你有一个姓名在,那就逃不掉。”祝女士下断言。

祝家当然也曾经被八卦包围。从祝老爷子到祝女士,都被传过不少八卦。哪怕祝女士离婚后基本退出了原来的社交圈,关于她的八卦也从没少过。

祝女士:“你虽然从没见过这个蒋要员和他身边的人,但他们一定早就听说过你,也知道你的许多事,这里可能有真的,也可能有假的。不管是真假,你听了以后一定不要想去辩白或解释,只要笑一笑就可以了。”

祝玉燕:“不管真假?”

祝女士:“不用管。”

好吧。

祝玉燕听了一肚皮的“社交场合需知”,心怀忐忑的挽着苏老师的胳膊坐上汽车,去参加这个新年宴会了。

这跟冯市长那两次不同。冯市长是苏纯钧的恩主,是提拔他的人,两人是一边的。这回这个蒋要员可是据说是来查案子的,他对这里原本的官员应该是没有什么好印象的。

苏纯钧见她上了车还有些紧张,笑着说:“不必紧张,蒋要员很好说话。”

祝玉燕:“他对你好不好?”

苏纯钧点点头:“对我挺好的。”

两人在汽车上没有聊太多,汽车径直开到了冯市长家的旧官邸,现在据说是蒋要员暂时下榻的地方。

大门前两排士兵,全都扛着枪。

停车的广场上还停着两辆军车,上面摆着机关枪。一柄对着大门,也就是他们刚才汽车开进来的地方。一柄对着天空(?)。

祝玉燕看到机关枪还不是很吃惊,但对那个对着天空的枪很在意,下车后小声问苏纯钧:“那枪可以打到飞机吗?”

她孤陋寡闻了。现在的技术可以让机关枪打中天空飞过来轰炸的飞机吗?

苏纯钧小声在她耳边说:“不能。”

祝玉燕:“……”

原来是个哑炮。

只是用来吓唬人的。

技术点说,这叫威摄。

以前冯市长可没这么大排场。

从这方面看,蒋要员确实比冯市长的派头大。

她今天穿的衣服还是苏老师带回来的,就是首饰和手包用的是上一次去拍卖会的。不过上一回穿的是西洋礼服裙,今天则是旧式裙子,上袄下裙,搭配一双玻璃丝袜和一双小皮鞋,仍是中西合璧的风格。

因为她还是未婚女子,所以袄裙都是桃红色的,没用大红。戴的是苏老师送的那个黄金项圈,下方挂着一个翡翠玉佩,水润碧绿的玉佩和桃红色的袄子竟然十分相衬,显得又贵气又娇艳,一点也不土气。

苏老师还给她拿了一条白貂披肩,一来是怕她穿太少冻着了,二来则是为了提升身份。

今天这个席面上有什么事还不知道,万一有不长眼的人呢?现在毕竟不是冯市长在时了。

祝玉燕想说她这一身到哪里都吃不着亏,何况她也不是吃亏的人啊。

而且她早就想好了,今天晚上她就挂在苏老师身上了,去哪都不离开他,这不就行了?

刚进会场,就觉得这会场的气氛不太对。

上一回,她来参加冯市长办的慈善拍卖会,这里人挤人就像菜市场。可是菜市场再不好,气氛是祥和而热烈的,没有人忧国忧民,但同样也没有人忧自己,大家自带纸醉金迷气场,眼中只有升官发财。

但今天就不同了。

菜市场依旧是菜市场。

但人人都面带愁苦与不安。

虽然仍是衣冠楚楚,但就没一个是脸上带笑的。

她算是明白为什么苏老师要把她打扮的这么富贵逼人了。

因为有人一看到他,就避开了。

看来冯市长倒台后,还是有不少人认为苏纯钧是一定会受到牵连的。

苏纯钧是一脸平静,挽着她往里走。以前他就是这副样子,现在仍是这副样子,脸色都不带变的。

以前人们看他觉得他傲气,现在看他还是这样,就难免窃窃私语。

——冯市长都没了,你还傲什么呢?

苏纯钧够傲了,祝玉燕也跟着他昂首挺胸往里走,也是一脸目中无人。

反正二小姐一贯如此,到哪里都自带初生之犊的气场。以前在日本人的课堂上是这样,现在在这众目之中仍然是这样。

她不但目中无人,她还照旧四下张望。

然后她就看到稀罕了。

好几个日本人!

她拉一拉苏老师的胳膊,往那边一扬下巴,小声问:“那里怎么好几个日本人?”

当然,有日本人不稀奇。但这几个日本人全都满面诚恳的笑容,时不时的找人攀谈说话,然后很客气的鞠躬行礼。

哇,躬匠精神。

说实话,她已经很久没见到日本人的躬匠精神了。

主要是她到目前为止见过的日本人全都习惯鼻孔朝天看人。

突然见到会鞠躬的日本人,她才想起以前她对日本人的印象是多礼和躬匠精神。也就是在这个时代,她才见到了“大日本帝国”的日本人。

躬匠精神的日本人是挨过两颗弹弹,又被美国爹□□多年,最后拿躬匠精神出来打天下,才终于扭转了世人对日本鬼子的印象。

她现在就很想跑回现代把那里也相信日本人很多礼很谦虚是躬匠的人都拉回来看一看此时的日本人。

那他们就会跟她一样恍然大悟。

残酷的侵略者才是他们的真面目。

正是为了让所有人都忘掉以前的他们是多么丑恶,他们才会一遍遍的宣传现在的日本是多么的友好又善良。

苏纯钧:“他们是日本商会的商人。为了重新稳定物价和商业市场,必须请他们来参加。”

因为城市原本的商业局面早已经被毁完了,不但是开店铺的商人跑了,连货物都运不进来了。

现在就算是有人开店,他也没有东西卖啊。

蒋要员赶着离开,没有时间再重新建立商业市场。正好日本商会有完整的商业布局,他们有人,也有货,只要他们愿意开店做生意,对稳定现在的局势会大有帮助。

祝玉燕:“原来如此。他们是来做生意的,怪不得这么客气。”

第292章 下马威

日本人那里大概有政府所有官员的照片。祝玉燕发现他们并不是谁都搭理,而他们看到苏老师之后就过来了。

“苏桑。”日本商会的代表看起来是一个很像中国人的日本人。他年纪不大,三十多岁,个头不高,约一米七左右,比苏老师低一个头,跟这个会场里其他的男人个头差不多。

苏老师是个头最高那一个梯队里的。

他长得还可以,不算丑,但也没有帅得很惊人,不过气质很出众,文质彬彬,声音也很好听。

他自我介绍:“我姓铃木,铃木三郎。我的中国名字叫白石磊,是我的中国老师替我取的。”

他这一句是用中国话说的。

他的中国话相当地道,完全听不出是日本人,没有一丁点的日本口音。

他做完自我介绍以后就半鞠着躬双手递上一张名片,名片上也很简单的写着他是铃木商会的会长。

铃木三郎:“苏桑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我来中国就是为了交中国朋友的,不管是什么事,我都愿意为苏桑提供帮助。”

说完又鞠了个躬。

他一直在说中国话,直到有另一个日本人走过来,那个日本人说:“铃木桑,我们该去入席了。”

铃木三郎这才改说日语:“好的,诸君请先入席吧,不必在意我。”

他说是这么说,可是他不动,其他的日本人都没有动。他身边这个日本人更是带着一脸僵硬的笑点点头,转身走开,可是并不去入什么席,而是站在不远处跟其他人说话,眼睛一直盯着铃木三郎。

铃木三郎对苏老师讲完以后,又转头对祝二小姐说话,这回就是日语了。

他说:“这一定就是燕姬了。见到您很高兴。”他郑重的鞠了个躬。

——这TMD不止有苏老师的照片,还有她的照片。

祝玉燕也笑着轻轻点头,用日语说了句:“我也很高兴。”

她选择用日语是对的,铃木三郎的态度似乎变得更软化了。

她看了一眼苏老师,他只是站在那里,勾起一边嘴角,笑得很阴森。

苏纯钧:“铃木先生的中国话说的真好。”

他这一句也是日语。

铃木三郎也改用日语说了,姿态仿佛更加放松:“我从小就有一个中国老师,从三岁起就学习中文和中国的一切。我一直都很喜欢中国,很向往中国。”

苏纯钧:“呵呵呵。”

他笑得干巴巴的,可是铃木三郎好像也不介意苏老师笑得不够甜美。

铃木三郎:“不知今后政府有什么新的举措吗?”

苏纯钧:“不管是什么举措,我们都是向往和平的。”

铃木三郎点点头:“和平是最珍贵的。我是一个商人,只有和平的社会才能让我安心的赚钱。”他跟苏老师说的好好的,突然转头对祝玉燕说:“燕姬,你的学校已经放假了吗?我妹妹也来到中国了,她也跟我一样十分向往中国。她今年十六岁,在日本京都上中学。我答应她到了中国以后让她继续上学。到时还请燕姬多多照顾舍妹。”

祝玉燕眨着天真的大眼睛笑着说:“那可太好了,我最喜欢日本的女孩子了,她们都好可爱,说话软软的,都很温柔,又什么都会做,女红与烹饪都十分的擅长。不过我可能结婚后就不会去上学了,但我很高兴能跟铃木小姐交朋友哦,到时请一定要到我家来玩。”

铃木三郎惊讶的说:“原来两位已经要结婚了吗?真是恭喜了!”他再次鞠了一个躬。

祝二小姐决定数一数他到底能鞠多少个躬。

按说日本人鞠躬都是互相鞠,你一个我一个,大家都不会吃亏。可是铃木三郎鞠了好几个了,苏老师跟她都只是点点头、欠欠身就算了,没有鞠回去。

这一波,是日本人亏了。

苏老师就欠欠身:“您太客气了,到时要是方便的话还请一定来喝一杯喜酒。”

铃木三郎:“我一定会去的。”

他再次鞠了个躬。

祝二小姐数着呢。

铃木三郎直起身,转头对她说:“我得知燕姬的同学似乎因为许多原因都不得不得离开了学校,我想说这一切都不必担心,很快,一切都会恢复原样的。”

祝玉燕面上带笑,心中敲起警钟。

她用过很多理由对日本老师和日本学生解释为什么大学里的学生一再减少。什么粮食不够吃啊,环境不好啊,买不到粮食啊,等等,都有。

这个日本人指的是什么?

铃木三郎最后再鞠一躬,终于走了。

他前脚走,那些日本人也全都忙忙的跟上去,像一群追着头领的狼。

这时,有一个人从旁边过来,他似乎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一直等到日本人走了才敢上前。

他走到苏纯钧那边小声说:“苏先生,要员请您过去了。”

苏纯钧点点头,对祝玉燕说:“走吧,我先带你去见蒋要员。”

蒋要员不是像冯市长一样在宴会中央见她,而是在办公室。

她挽着苏老师的胳膊穿过热闹的宴会会场,上楼,走过阴暗又幽静的走廊,穿过持枪警卫,进入办公室的时候,心里知道这必定是一个下马威。

针对的就是她。

大概因为她年轻吧,觉得这样可以吓住她。

说句老实话,这世上除了从高处看下去的地面之外,没有什么能吓得住她了。

活人尤其不能。

蒋要员坐在沙发上,似乎正在看报纸。他年约四五十岁,是地中海,所以年纪就估不准了。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眼袋很大,脸色带着熬夜人特有的灰黑色,眼白中有不少血丝。

不过他的衣服倒是穿得很不错。他没有穿西装,穿的是中式的短褂,外罩一件滚着毛边的马甲,不知里面是羊皮的还是什么皮的。

总之,他看起来不是很富贵,倒有些朴实。

他放下报纸,对他们两人笑着说:“快过来,小苏,你还不介绍一下?”

苏纯钧牵着她上前,说:“要员,这是我的未婚妻。她是祝家女儿,从母姓。排行第二,家人都叫她燕燕,她在大学上一年级,学的是外国语言。”

祝玉燕便上前问好。

蒋要员请二人坐下,要跟他们好好聊一聊。

蒋要员早就得到了这位祝二小姐的所有资料,连她父母辈的事都一清二楚。在他看来,苏纯钧确实找到了一个非常不错的妻子。

虽然家到中落,但母亲却并不短视,显然是下了苦力去培养这个女儿的。祝家二女,小女儿最为出众。

如今苏纯钧与妻子结婚之后,除了得到一个聪慧又年轻美丽的妻子之外,岳家却没有什么拖后腿的人,唯一一个可能会拖后腿的岳丈经查一年前入了狱,三个月前监狱报上的死亡名单中刚好就有他。那时苏纯钧已经是冯市长身边说得上话的人了,却放任岳父坐牢待毙,这份心肠可称得上是冷血了。

日后小报上查出来,只怕要给他添上一波骂名。只是不知这位祝二小姐到时是否会为丈夫说话。

蒋要员今天就是要见这个祝二小姐的。

他对苏纯钧已经是正查反查,里查外查,查无可查了。唯有看一看这位祝二小姐身上有没有漏洞可钻。

从报告上看,这位祝二小姐跟日本人过于亲近,在社会事务上也十分的有见地、有手段。她办过日本人的家乡祭典,深受日本人的好评。但与此同时,她还跟中国同学合办了一个慈善基金会,自己总揽大权,却将明面上的职位全都分发给了学校里的老师与校长。

蒋要员就十分佩服祝二小姐脚踩两条船的本事,她是怎么既讨好了日本人,又没有招中国学生的恨的?太厉害了吧。

要知道,中国的学生已经达到了见到挂日本国旗的商店都要进去打砸一番的地步了,他们是出了名的不好收拾,讲不通道理。

蒋要员自己的辖区就又有日本人,又有美国人,学生们天天上街抗议,关于他的骂名在小报里能找到一大摞。他是十分头疼学生的问题的,对他们是轻不得,重不得。只要抓了人,改天报纸上一定把他骂得体无完肤。

蒋要员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的问:“祝小姐,久仰大名啊。我听说你在学校里十分的受日本学生的喜爱,能不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啊?”

祝玉燕思考片刻,诚实的说:“我猜,是因为我在课堂上总是挑刺吧?”

蒋要员:“挑刺?”

祝玉燕:“日本学生好像会崇拜叛逆的坏学生。”

蒋要员:“……”

她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第293章 误打误撞

赵秘书知道蒋要员要见一见那个祝二小姐,吩咐他十分钟后来敲门。他在办公室里看着时间,见十分钟过去了,就过来敲门,不料在门外就听到了蒋要员的笑声,让他大为惊讶。

他问门口的卫兵:“他们进去多长时间了?”

卫兵答:“十五分钟了。”

聊了十五分钟还不够?蒋要员还笑得这么开心?

赵秘书心中奇怪,没有敲门,轻轻推门进去,见沙发上坐着三个人,蒋要员与一位年轻小姐面对面坐着,苏纯钧坐在一旁,替二人倒茶水。

见到他进来,蒋要员笑着说:“你来了?先站一站,让燕燕把她这故事说完。”

苏纯钧起身相迎,赵秘书走过来,略带惊奇的看一眼祝二小姐,见果然是个漂亮姑娘,年轻大方,似乎对着蒋要员也不怯场。

她笑着讲:“后面也没什么了,只是那个日本老师反驳我,讲日本那个王子光源氏是一个非常浪漫的人,就像我国《红楼梦》里的贾宝玉,所以个个女人都爱他,他与紫之上的爱情也是非常美好的,并不是什么□□。”

赵秘书听得瞪大眼睛。他也是读过日本文学的人,知道这讲的是日本人非常喜欢的一部作品叫《源氏物语》中的人物,光源氏的故事。光源氏本人也是日本历史中真实的人物。这个小姑娘当着日本人的面说光源氏是□□,这胆量也太大了。

赵秘书不由得问:“那个日本老师是你的家庭教师吗?”

祝玉燕摇摇头:“就是学校里的日本老师。”

赵秘书更要瞪大眼睛。

蒋要员替她解释:“她的大学里被日本人放进去了一个班和四个老师,都是日本人,他们这些学生也必须去上日本教师的课,燕燕说的是她上课时的事。”

赵秘书呼而叹气:“小姑娘,你的胆子可真不小,你知道日本人是会杀人的吗?你这样胆大,你的家人都不教你的吗?”

他这样讲,祝玉燕对他的印象就很好,这个蒋要员听半天就只是笑,这个人才一进来听了个尾巴就担心她起来。

她笑着说:“我都会小心的,不会真的惹日本人生气的。”

赵秘书更惊讶了。

蒋要员看了眼手表,苏纯钧与赵秘书马上都明白了,赵秘书就赶紧说:“要员,时间差不多了,您该准备下去了。”

蒋要员就说:“那好,小苏,燕燕,你们先下去等一等,我这就下楼去。”

苏纯钧就扶祝玉燕站起来,两人就出去了。赵秘书服侍蒋要员去里面换衣服。

在换衣服时,赵秘书说:“要员,这个小姑娘好奇怪啊,她的胆子怎么会那么大,日本人真的就不生她的气?”

蒋要员叹气:“我刚开始听她说也觉得她要么是瞎编的,要么就是她与日本人暗中有关系。但听了一阵子之后我就明白为什么日本人喜欢她了。”

赵秘书:“日本人喜欢她?怎么可能呢?她一个普通平常的小姑娘,哪里来的本事叫日本人喜欢她?”

蒋要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他:“小赵,你对日本了解多少?”

赵秘书想了想,说:“了解的也不是很多。您知道,我只去日本京都留过两年的学而已,学的还是油画。”

赵秘书年轻时是个热爱艺术的男子,他对西方绘画与中国绘画完全不同的气质所迷倒,但没有钱去欧洲学画,只好折中去了日本。

“我虽是在日本住了两年,但平时也没有机会去日本的花街玩一玩,对日本可以称的上是一无所知了。”赵秘书说。

他在日本留学最获益的就是他会一口流利的日语,还是京都腔,读写都十分的优秀,这让他在许多文员与秘书中脱颖而出。

蒋要员说:“我没有去过日本,只读过日本的几本书。”

蒋要员也是去留过学的,不过是不是去日本,而是去美国,他也不是去学艺术或绘画,学的是商业贸易。

这一对主仆,一个志向是做画家,一个志向是做大商人,最后都从了政。

赵秘书自然不会说有钱人都去欧美留学,只有穷光蛋才去日本留学。因为去日本留学的留学生都会获得日本政府的补助,学成后若是想留在日本工作,日本政府也是大力支持的。这对没有钱又想学一技之长的学生来说实在是很有吸引力。相比较来说,欧美那边就对穷人不是很友好了,特别是贫穷的中国人。

蒋要员:“但她就非常了解日本。而且不是只了解一地,或一个人。她了解日本的许多城市,许多人物,许多历史。虽然不乏张冠李戴,道听途说,但她远比你,比我见过的许多人都了解日本。”

赵秘书:“她难道也去日本留学过很多年吗?”

蒋要员:“她从出生起就从未离开过家啊。”

赵秘书:“那就是她曾有个日本老师。”

蒋要员:“我也猜是这样。可她的日语却是苏纯钧教的,日语和英语都是。苏纯钧也没有去日本留过学。”

赵秘书想不明白:“难道,她还有一个暗中的日本老师?”说完,他自己就摇摇头:“祝家十分缺钱,不必装这个门面。祝女士也不必替女儿请个家庭老师还要避着人。”

现在请外国家庭教师是很时髦的事,日本的、美国的、英国的、法国的,都不稀奇。

蒋要员说:“我从来没见过像祝二小姐这样对日本的态度如此分裂的一个人。”

赵秘书:“分裂?”

蒋要员:“你觉得她喜欢日本吗?”

赵秘书只是刚才进来听到了一句半句,但他细品祝二小姐话里的味道,摇摇头说:“我觉得她不喜欢。她非常看不起日本。”

蒋要员:“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但是她不是不喜欢日本,相反,她很喜欢日本。”

赵秘书:“是吗?”

蒋要员:“但她讨厌日本人。”

赵秘书:“什么?”

蒋要员:“你没听错。她喜欢日本,但她非常讨厌日本人。她在课堂上跟老师做对,都是因为她讨厌那些日本老师而故意为之。”

赵秘书:“这……日本人得罪过她?”

蒋要员摇摇头:“这就不得而知了。”

他在赵秘书的服侍下换了一身西装,打好领结,又坐下来穿皮鞋。

他说:“小赵,你对日本人所有的印象,最好的一个是什么?”

赵秘书想了想,说:“我在日本留学时,照顾我的那一家的婆婆,她每天早上都会替我做好早饭,准备好便当,还会站在门口送我出门。我回来晚了,她就站在桥上举着灯笼等我,怕我过桥时看不清摔下去。”

蒋要员:“你看,人人几乎都是这样。当我们对一个国家不了解的时候,我们都会因为某个人而对这个国家有好感或恶感。现在外面的学生都是因为报纸上报道日本人侵略我们的事而憎恨日本。你则会因为曾经受过日本人的好处而对日本抱有一定的好感。”

赵秘书:“哪里都有好人,也有坏人。”跟着,他就懂了,“要员,你是说,这位祝二小姐一定也是因为某一个日本人教了她这些关于日本人事,让她对日本这个国家抱有非常强烈的好感。日本人一定也清楚这个。”

蒋要员点头:“对,日本人肯定也看得出来。”

赵秘书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们也能看得出来,祝二小姐在课堂上故意捣乱是因为她的孩子气,并不是因为她对日本有敌意。”

蒋要员:“对。所以日本人不讨厌她,相反,还挺喜欢她,她的态度越不好,日本人的宽容才显得更加可贵。她的态度也替她消除了中国学生的怨恨之情。”他遗憾的说,“她这是误打误撞,无心插柳啊。”

赵秘书知道蒋要员的心事,不由得笑起来:“要员,这个可没办法学。”

蒋要员叹气:“是啊。我还想找她取取经,不料她这纯是运气好。”

等蒋要员换好衣服,两人出门。卫兵自然在后面跟着。

赵秘书说:“要员,您觉得苏纯钧还有问题没有?”

蒋要员:“目前看起来,他还算是可信的。”

赵秘书:“那就让他暂时管着这一摊子的事吧?要不要我去起草个文件,写个任命之类的?”

蒋要员:“何必那么正式?就一会儿宴会上先宣布了,等我们回到那边,再给他发个函回来就行了。”

说话间,两人下到一楼,见楼梯口,苏纯钧与祝二小姐站在一起,一双璧人,郎材女貌。

赵秘书小声说:“我听说这祝二小姐还办有一个慈善基金会,想必也不是一个蠢人。”

蒋要员:“蠢不蠢不知道,倒是有一副虎胆。”

两人笑着走过去。

苏纯钧看到蒋要员过来,再次挽着祝二小姐上前,然后跟在蒋要员和赵秘书身后一起走。

蒋要员笑嘻嘻的,故意与赵秘书说话,虚指着苏纯钧:“瞧瞧,这么会做人。这叫什么?”

赵秘书也笑,故意与祝玉燕说话:“要员考我,二小姐来讲。”

祝玉燕笑着看了一眼苏纯钧,说:“赵先生叫我燕燕就好,我家里都这么叫我。”她眼珠子一转,说:“有一个成语恰恰好,可是我一时脑筋转不过来,想不起来了。”

苏纯钧笑着求饶:“赵先生与我家二小姐都给我留面子,不肯直言。要员饶了我吧,借我一点胆子,唉,刚才进来好多人嘲笑我呢。”

蒋要员说:“他们嘲笑你什么?这一屋子的人,脑子加起来都没有二两重。你要努力上进啊。”

苏纯钧恭敬的说:“是。”

大堂里的人惊疑不定的看着苏纯钧挽着他的未婚妻,与蒋要员说说笑笑的一起走进来。

都以为苏纯钧没了冯市长一定会完蛋的,怎么他这么快就巴结上蒋要员了!

那些早就见过苏纯钧出入蒋要员办公室的人都暗自冷笑,也不管这一厅的蠢材,全都堆着笑朝苏先生看过去。

苏先生真是一表人才,年轻有为啊!

第294章 新年宴会1

蒋要员这个新年宴会讲的是辞旧迎新。

表面目的是安抚各界人士,让他们不要闹事,继续过自己的好日子,要和平。

真实目的是搞一块巨大的遮羞布,把眼下这个没有头领,政府职能严重缺失的政府给继续办下去。

只要人人都闭上眼睛,这将是一个和平的世界。

从根本上来讲,以冯市长为首的政府班子已经不复存在。用来保护市民与和平的各路军队也都跟这个政府撒哟拉那了。

还记得冯市长四处截款购买军火吗?

目前不管是钱还是军火都已不知去向,反正从账面上是一丁点都看不出来,财政局除了一直躲在医院里的各位局长、副局长,以及如苏纯钧一般早早就逃出去的警醒之士之外,其他的账房、听差、秘书、办事员等人统统下大狱去了。

钱不见了,账做平了,必须要有人为此负责啊。

谁把钱拿走了?又是谁做平的账?钱到底最后流到谁的手中去了?等等。这些问题只能拿这些做账的小人物开刀了。

而既没有拿到军火,也没有拿到粮食,更没有见到钱的各路将军们当然不肯继续听命,早就各自散去,各寻出路了。

所以,这个所谓的市政府,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空架子。

蒋要员很清楚。没有下一个来接班的人了。

符合资历的不愿意来接这个烂摊子——他当然也不愿意。在校长问他的时候,他甚至都不愿意提出一两个名字来交差。

提谁就是害谁。而且这个陷阱太明显,连用来陷害人都不够格。

他很清楚,校长问他,其实是希望他能勇敢的站出来接过这份重担。

谁叫他姓蒋呢。

可就算是姓蒋,他也不愿意。

姓蒋的多了,凭什么要他来送命?

要是送了命有个好名声也罢,可是这个烂摊子谁接过来都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都是要砸在手里的,都是要遗臭万年的。

不管最后是降,还是败,都不可能有什么好名声,好下场。

他沉默许久,仅仅愿意跑来盖一层遮羞布。

交出一份勉强看得过去的答卷。

他只能从这些蠹虫里挑选出一个来,把这个摊子扔给他。

苏纯钧。

他比这里许多人都要聪明一些,但还不够聪明。

以他的眼界自然是看不到的。

这一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烂摊子,交给他只怕他还要欢喜呢。

蒋要员拍着苏纯钧的肩膀,对桌上众人介绍:“都来认识一下,这是小苏,老冯的高足啊。”

他再指着祝二小姐说:“这是小祝,小苏的未婚妻,一对金童玉女。”

这一桌的人明显不如其他几桌的人来得欢快——这是祝二小姐的看法。

举办新年宴会的地方就是上一回冯市长办慈善拍卖的地方,同一间大厅,可能服侍的人也是同一批,甚至客人大概也是同一批。

除去死了的与逃走的。

只是席上主人从冯市长换成了蒋要员。

整个大厅坐得满满的,桌子都是大圆桌,席上的客人也以男女成双为多。先生们西装革履,面色苍白,太太们珠光宝气,神色慌张。

欢乐的乐曲演奏着,乐队搞不好也是同一个。但跟上一回一样,仍旧没什么人去欣赏音乐。

不像是新年宴会,倒像是葬礼后答谢客人。

比起其他桌,蒋要员将要落座的这一桌人数明显有些不够,坐得稀稀拉拉。

祝玉燕左右看了一圈,觉得这一桌的人,面孔都更加眼熟些。

哦,曾经也都是冯市长身边的亲近人。

她还看到了一个“熟人”。

估计谁也想不到。

邵太太。

她坐在一个胖老头的身边,显然是他的太太。

这个胖老头苍白的像一个尸体,他已经没多少头发了,脸上、头上、手上遍布老年斑,像个奶牛。

邵太太也不复美艳。

她还是很年轻的,但瘦的像一个纸片子,穿着华丽的旗袍,戴着圆润的珍珠项链,头发烫成整齐的卷子,涂着鲜红的嘴唇。

像一具已经穿好寿衣的死人坐在椅子上。

以往她总是带着笑,像一朵鲜花。现在她像一个纸花,不但没了笑容,也没了人气。

其他人其实都跟邵太太和她丈夫差不多。

他们听到蒋要员的话,都举着酒杯转向苏纯钧与祝二小姐,一起笑着称赞他们“金童玉女”“珠联璧合”。

但全都笑得干巴巴的,好像有人在他们身后拿枪比着。

蒋要员说完就入座了,赵秘书坐在左侧,苏纯钧坐在右侧,祝二小姐挨着他坐。

他们四人入座后,整个大厅才开始活动起来。

音乐变得更加欢快,仆人们开始上菜。

热腾腾的菜好像刚从火上端下来。

仆人们跟脚下踩了风火轮一样,轻手轻脚又迅速无比的把桌子给摆满了。

菜式倒是完全是中式的。

刚这么想,祝二小姐就看到了一盘牛排放在转盘上。

……

看来这又是一个中西合璧的宴席。

蒋要员从坐下起就不说话了,伸筷子自己夹着吃,仆人倒酒,他边吃边喝。按说他动筷子了,其他人也都可以开始吃了,可是其他人显然都只盯着蒋要员吃喝,自己举着筷子在盘子上停驻良久不敢下筷。

赵秘书站起来。

其他人瞬间放下筷子一起站起来,桌上一片叮叮当当的响。

蒋要员就像是来吃饭的,什么也不管。

赵秘书举着酒杯笑着说:“大家别客气,吃好喝好啊。我敬大家一杯。”他转头对苏纯钧说,“小苏,快拿杯子站起来跟我一起敬大家。燕燕,你不必站了,你是女孩子,不要喝酒。”

苏纯钧笑着站起来,也端起酒杯,一手按住也要站的祝玉燕。

祝二小姐就坐好了。

赵秘书:“这段时间,多亏各位的帮助,我们的工作才完成的这么顺利。”

席上有几人的脸色迅速转灰。

赵秘书:“要员非常感激大家。”他转身拍着苏纯钧的肩说,“小苏啊,你代大家喝了这杯酒吧。”

赵秘书一饮而尽,苏纯钧在赵秘书喝完后,也一饮而尽,又还了三杯。

席上的人虽然听说是苏纯钧“代”大家喝了酒了,但也都赶紧陪着喝。苏纯钧喝四杯,他们喝八杯,等苏纯钧喝完三杯了,他们面前还都摆着一杯小酒盅呢。

他们这一桌一开始有动静,其他桌的动静瞬间就又没了,比灵堂还安静。

乐曲悠扬。

祝玉燕从刚才起就在笑,笑得很可爱。

蒋要员一边吃一边看大家,一桌子的人都如丧考妣,就显得祝二小姐格外与众不同。

新年宴会自然是要高兴的。大家都不高兴,就是不捧场。

可是蒋要员的目的也确实是要借这个机会再吓一吓人。

所以赵秘书与苏纯钧都在笑,却无人敢笑。

因为人人都猜得出来蒋要员这是给大家敲钟。

他刚才就觉得这个小女孩胆子大,人还机灵。现在看到她敢笑,就想给她一个机会。

他放下筷子,端起酒杯,笑着说:“我看到燕燕笑了,燕燕笑什么?”

席上的人马上都看过来。

赵秘书也笑着看过来。

好像都与祝二小姐是家传的关系,经年的熟友,亲密的不得了。

苏老师也看过来——他熟知祝二小姐,她以前是随意乱讲话,后来在大学修炼过后,开始故意乱讲话,在日本人的课堂上尤其如此。

天生的天份加上后天的修行,杀人于无形。

祝二小姐就笑着看赵秘书与苏老师:“刚才要不是苏老师多喝了两杯,看着倒像是与人喝交杯酒呢。”

这是个酒桌笑话。

再是傻子都听得出来该是什么反应。

何况这一桌没有傻子。

桌上就都笑起来,大笑,干笑,僵笑,一边笑一边与桌上的人交换视线,见人人都笑了才安心的继续笑。

蒋要员笑得两眼放光。

赵秘书故意惊讶了一下,放下酒杯就哭笑不得的指着苏纯钧:“你呀你……这还不管管?”

苏纯钧笑着对赵秘书做了个揖,他的未婚妻拿赵秘书开玩笑,自然是他来赔礼。

首桌一笑,笑得如此惊天动地,连乐曲声都盖下去了,似乎给这个宴会定了个调子,所有人好像才发现——新年宴会需要笑声。

于是,不需要再有更多提示,每一张桌子一下子都活起来了,笑声、敬酒声、寒喧声,全冒出来了。

蒋要员对赵秘书说:“小赵,你带小苏下去代我给大家敬酒,我就不亲自去了。”

赵秘书答应一声,叫上苏纯钧就走了。

苏纯钧对祝玉燕说:“你去服侍要员吧。”

说是服侍,其实也就是陪着说说话,端酒挟菜都用不着她。祝女士在之前特意给祝二小姐讲过,在酒桌上,给不是亲人、未婚夫、丈夫、老师的男人倒酒是有性暗示的。

不止是倒酒。包括敬酒,甚至包括递一个手帕,都有类似的意思。

祝二小姐瞪着眼睛:“这么夸张?”

祝女士:“多新鲜啊。你以为酒宴上倒酒的女人是什么身份?又不是闺阁小聚,全是女孩子。凡是正经的宴会上,列席的都是男人,女人出现在那种场合,你以为都是干什么的?”

这样一类比,祝二小姐就明白了。

其实还是性别歧视,就跟现在露面的体面工作都没有女人的份一样,但凡是宴会,默认都是男人,女人就只能是服侍的下人。

《红楼梦》里宝玉出去吃酒,就让自己的下人茗烟下去不要他服侍,而是另外叫妓女进来侍候。

先生带太太出席宴会还是西人那边流传过来的。

为了跟西人学习,才渐渐有了带太太出席宴会的风气。

也因为这样,男人们才会觉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缠小脚没见过世面不会说话的旧式太太落伍了,他们现在需要的是八面玲珑能说擅道在大厅广众下被男人搂着腰跳舞也甘之如饴的新太太。

但就算如此,男人们喜欢搂着别人的太太跳舞,却不喜欢自己的太太被人搂着跳舞。

祝女士冷笑:“女人不开放,他们不喜欢;女人太开放,他们也不喜欢。男人都是小心眼的。总之你记住一条,除了苏先生,旁的男人,一眼也不要睬他,你多看他一眼,他连你穿什么颜色的睡衣都想知道了。”

所以,祝二小姐在苏先生走后换了座位,挨着蒋要员坐,却双手放在膝上,不碰杯子,不碰筷子,不吃不喝。蒋要员要说话,她微笑聆听,认真作答。蒋要员不说话,她就当自己是个摆设。

蒋要员杯子空了就空了,她跟没看到一样。

邵太太端着酒杯过来,矮身半蹲,对蒋要员说:“要员,你好,我敬您一杯。”

她自己喝了一杯,非常自然的拿起酒壶,给自己再倒满,再给蒋要员的空酒杯倒满。

她自己又喝了一杯。

蒋要员没说话,什么也没做,她过来就连喝两杯了。

蒋要员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来干什么。他摇摇头说:“我不喝酒,你回去坐吧。”

邵太太笑着说:“您不喝,我替您喝。”

她喝了自己这杯,还要去拿蒋要员那杯。

蒋要员按住酒杯,轻轻叹了口气,再说一遍:“这位女士,请你回座。”

邵太太瘦归瘦,但她仍然很美,甚至有一种有别于当日的美。她张着眼睛,张惶而不安,像是希望破灭,又像是失去最后一颗糖果的孩子。她望着蒋要员,见他不为所动,转而看祝玉燕,她又挣扎着露出一个笑来,笑着说:“我与祝二小姐也是旧识,二小姐,我陪您喝一杯。”

她还要继续倒酒。

蒋要员转头看祝玉燕。

祝玉燕站起来,对那边一个侍者使了个眼色,侍者赶紧走过来。

她过去扶着邵太太的胳膊说:“太太,您喝醉了,我陪您出去醒醒酒。”

侍者已经过来,不需她多说,就硬是扶起了邵太太,拖着出去。

为防她再挣扎,祝玉燕也跟了过去。

一直离开宴会厅来到走廊上,侍者才在祝玉燕的示意下把邵太太放下。

邵太太靠着墙壁,浑身发抖。

祝玉燕扶着她问:“你怎么了?”

邵太太张着眼睛看向她,一只颤抖的手紧紧抓住她:“救救我。”

祝玉燕一怔,轻声问:“怎么救?你需要钱吗?”

邵太太不是那种没门路的人,她又聪明又有手段。祝玉燕想,看在同是女人的份上,要是她只是需要一个机会,她是愿意帮她的。就是不知道,她需要她怎么帮她?

邵太太瞪着一双眼睛,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思考,好像终于回了神。她摇摇头,站直了,堆出一个笑:“我喝多了,瞧我,尽说醉话。二小姐,别在意。”

她说完就要再回到宴会厅里去,祝玉燕拉住她,欲言又止。

蒋要员不吃这套的。

她能理解邵太太为什么这么做,但显然这一次她没找对人。

邵太太被她拉住,回头看了她一眼,低头说:“我刚才是醉了,二小姐放心,我不会再失态了。”

祝玉燕就放开了。

邵太太又迈步。

祝玉燕在她身后说:“邵太太,您刚才说……假如我能做点什么的话……”

邵太太回头看她。

这个女孩子就像去年那时一样,双目清亮水润,姿态优美大方。

她好羡慕啊,真想和她一样幸福。

邵太太笑着说:“二小姐,下回叫我七妹吧。”

祝玉燕连忙道歉。

邵太太笑着说:“道什么歉?不必道歉。下回您见着我,愿意叫我一声七妹,我就很开心了。这个太太那个太太的,谁知道能做到几时?我自己都会弄错呢。”她拢拢头发,对她又笑了笑,扭着腰肢,款款走进了宴会厅。

第295章 新年宴会2

苏纯钧与赵秘书挨桌敬酒,从大厅敬到外面的小厅,每到一桌,众皆起立,举杯,同饮,齐声夸赞。

赵秘书是陪客,端着一杯酒从头走到尾。

苏纯钧是主角,今日便是他亮相的时候,自然不能矜持,于是从头喝到尾,要不是赵秘书心疼他,敬到小厅就不让他再喝了,只怕他要爬着回来。

祝二小姐陪着蒋要员坐了半晌,期间也接待了几个人。

除了邵太太这样的之外,也有蒋要员不好拒绝的人物。

比如外国人。

蒋要员这回打着新年开宴会的理由,算是结结实实的把这城里的外国人都给请了个遍。

祝二小姐刚才进来时没看到,现在算是都见了。

一会儿一个法国人,一会儿又一个英国人,跟着再来一个美国人,然后又是俄国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等等。

当然,少不了日本人。

现在还留在城里的无不是要钱不要命的人物。

连法国大使都跑了,城里原来有的各国大使能跑能溜的都不见了。

现在站在蒋要员面前跟他小声说话的都是银行的人。

全是银行的人。

稀奇吧?

更稀奇的在后头。

这些各国银行的人,倒有三家都是一个姓。

姓罗斯柴尔德。

这三个代表不同国家的银行大班,全都是罗斯柴尔德家的人。

还有更稀奇的呢。

他们来找蒋要员是来推销的。

推销什么呢?

推销贷款。

他们来问蒋要员要不要贷款。

他们都很热情,很替这座城市着想,替蒋要员着想,都认为蒋要员必然囊中羞涩,而政府显然是没钱的,那可以借他们银行的钱嘛,他们都是很乐意帮助政府的。

蒋要员说谢谢,不必,不用,谢谢。

他马上就要走了,这种事你们跟接任的人谈吧。

蒋要员还指了一个正在敬酒的苏纯钧与赵秘书,暗示未来这座城市做主的就在那里,不要来敲他的门了,撞那个钟去。

结果银行的人都很懂的说,没关系,跟您谈也是一样的,我们愿意交新朋友,但更看重老朋友。

以祝二小姐经营慈善基金会的经验,这些银行大班都在暗示……

——他们可以把贷款批给蒋要员,只要蒋要员愿意跟他们签下贷款合同,好处是大大的有。

是的,她亲眼见证了送贿。

她本以为蒋要员会快乐的收下来。

对这些人来讲,收钱是正常操作啊。当然,签了合同之后,钱会不会到账就不知道了,蒋要员拿了回扣走人后肯定不会再管这里的事,那这笔无由欠款就是苏纯钧的锅了。

可能这些外国人都默认中国女人肯定不会外语,就算会,也不可能会好几种。

在这个宴会上会外语的人确实不多,别说是女人,男人中会外语的都不多。

所以他们才当着她的面就这么大大方方的说了。

祝二小姐端着笑,边听边记,打算回去后都告诉自家人。

可是,蒋要员竟然拒绝了。

他说:“不必,不必,多谢几位的美意。”

等他把人都打发走了,摸茶杯暗示口渴,祝二小姐就招手叫侍者过来上茶。

蒋要员喝了半杯茶,转头笑着问她:“我听说燕燕是个高材生,学习很不错,刚才那些外国话,你能听懂多少?”哟,这是知道她会外语啊。

祝玉燕轻声说:“只能听懂英语。”

蒋要员:“不是也学过法语与俄语吗?”

你哪里来的情报啊?

祝二小姐心中微微有些惊讶,苏老师在这之前只是冯市长身边的小弟,她只是苏老师的未婚妻,连她的情报都这么详细吗?

祝玉燕谦虚的说:“法语与俄语都没有认真学习,只会背几首诗而已。刚才的法国人和俄国人口音太重,单词又多,说的又快,都听不懂。”

虽然祝玉燕说听不懂,但已经叫蒋要员在心中暗自称奇了。

他在之前要求情报部仔细侦查苏纯钧的所有情报后,得到了关于祝玉燕的情报,在她的事迹中,有三件事最令蒋要员关注。

第一,就是她的聪明才智。她还不到二十岁,就已经擅长英、日两种外语,还学习了法语与俄语,显然是一个语言天才。

第二,她在与日本人的交往中展现出的外交天赋也令人吃惊。

第三,就是她的组织才能。不管是日本的秋日祭还是慈善基金会,都证明了她的能力。

党国是非常缺乏人才的。

假如说他看中苏纯钧能担此重任中有五分是因为苏纯钧在官场中的智慧和机变,那另外五分就是因为祝玉燕。

在政治中,女人的力量不容小瞧。

蒋要员非常看好这一对小夫妻。毫不客气的说,他认为苏纯钧与祝玉燕假如都能一心一意为党国效力,那将会是党国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