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别说了。”
谢云逍坐在旁边,面露苦笑,显得有些可怜。
工匠们更同情他了,这下扣石料的心思全没了。
他家家徒四壁,最值钱的是夫郎灵位,没什么好防的。
可谢云逍还是状似无意盯着工人们干活,准备好了几套方案,软硬兼施应对他们克扣料子,或者和他掰扯那些家具属不属于灵堂。
可出乎他意料,工人们纷纷井然有序干着活,每个人都认真且严肃,时不时有注意力不太好的年轻人抬起头看向他,眼中带着的也是倾佩。
贺寒舟的灵位本来就足够好,这下更是被修得愈发宛如艺术品。
“这家具”
有个工匠发现花盆出现得不对劲,可看到谢云逍悲戚眼神,硬生生把话咽下去。
算了,可能是人家夫郎生前喜欢,就要放在这呢。
一来二去,谢云逍的破家具,顺顺当当喜提翻新服务
这三两银子,也还算没亏得太厉害。
谢云逍看着焕然一新的小家具,捂住钱包,苦中作乐地想。
谢云逍哂然一笑:“你猜”。
平南王差点想撸起袖子揍他。
“哎呀,老爹别生气啊,这都猜不出来,多明显,儿子这种居家好男人。人生规划当然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平南王冷笑一声,“你要执意与和寒舟在一起还会有孩子吗?”
谢云逍一愣。
坏了,顺口溜有漏洞,不过他脑子在这方面一直转的很快。
“爹您理解错了,我说的这个孩子呀,是南方的一种的方言,就是那个鞋子的意思,不是指的那个孩子。至于孩子嘛,您老你也别担心。您老身强力壮又受宠,再给我添个弟弟妹妹什么的,还不是跟玩儿似的。”
“……放屁!!”
“来人,传家法!”
第 86 章 家法
一大早,平南王的宅院外,便被堵得水泄不通。
最近王府十分的动荡,先是世子爷死了大家苦哈哈地办丧事,后是世子爷在葬礼上活了大家被吓个半死。如今世子爷确认是活的,但又传出来自己“作死”,一大早的惹的王爷生了好大的气,家法都兴师动众地请了去。
祠堂内供着的大棍刚刚被送进了宅院内,现在,门已被王爷下令从里面关上了。
管家仆从们全都挤在门缝边,竖起耳朵倾听院内的动静,当然除了昨夜“火了一把”尚在养伤的王管家。
众人都十分的好奇,是什么事让刚刚死里逃生回来的独苗苗世子爷才回来第二天就被上了家法。
但众人预想中的轰轰烈烈的“父慈子孝”并未上演,门里头一直静悄悄地没什么动静。
谢云逍愣了下,淡笑:“果然是梦,听着就很假。”
“你看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之前没和贺寒舟戳穿真相,实在太明智了,谁冷不丁听说自己已经是鬼,都得被吓到。
“可这梦太真了。”贺寒舟心有余悸,“我甚至在梦里就觉得,我没撑过那场突如其来的疾病。”
“都是梦了,就别总去想,容易让自己心情不好。”谢云逍看贺寒舟还是蔫蔫的,半开玩笑道,“你要是死了,我现在在这算什么,你娘给你烧的纸相公?”
“哪有这么说自己的。”贺寒舟忍不住笑了,“你说得对,梦都醒了,就不该去想它。”
“我的身体不好,可成亲遇到你之后,好事好像变多了。”他自哂,“我现在都有空惦记梦这些虚无缥缈之物,可能是自己太懈怠了,该去多温下书。”
谢云逍:
做噩梦都能想到科举和读书,果然哪个地方的学霸对“懈怠”的理解都很独到。
他突然想到什么,轻咳了声:“夫郎,你还记得之前半夜,我们去有户人家帮忙的事情吗?”
他想摸清楚贺寒舟是否对邪祟状态下的自己有记忆,也不想让贺寒舟察觉不对,所以讲得含含糊糊。
“当然记得,他家那个爹实在是糟糕至极。”贺寒舟蹙眉,“三更半夜,我本来都不想去,你非要拉着我去。”
谢云逍偏过头,抽了抽嘴角。
贺寒舟忘事就算了,怎么还给他扣帽子呢?
明明是你怕我偷摸办坏事,钻我袖子里跟过来的。
“那你记得最后结果怎么样了吗?”
“谢这何意?”贺寒舟难得露出点嫌弃表情。
“那打骂妻儿的恶汉自己摔倒,脸刚好接着夜壶,虽然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但是也有些”
他说不下去了。
谢云逍松了口气,脸不红心不跳:“对,就是他脸自己接着,他活该。”
果然不记得自己让他把恶鬼塞夜壶的事情,否则就贺寒舟这一板一眼的脾气,恐怕真要追究,得追着他念十本经。
看来夫郎清醒状态下,也并不是完全记不清当邪祟时干了什么,只是记忆就和他的认知一样,被非常主观美化过了。
贺寒舟自己跟着去,变成谢云逍拉着他去,厉鬼祝爹变成恶汉,贺寒舟还觉得自己他全程没有动武,那夜壶也是糟糕的恶汉自己倒霉。
“说起那天我记得当时还有个老人家被吓得不轻,还有那个孤儿。”
谢云逍想把这事揭过去,贺寒舟却开始了:“那孩子瞧着就八九岁,满身脏污,慈幼院也不曾开设在这里,恐怕之前在颠沛流离,不知道他在隔壁住得如何。”
其实进宝真要算年龄,能当他俩爷爷。谢云逍撇了撇嘴:“那小鬼好得很,夫郎放心。”
“那就好。”贺寒舟满意点头,“得空我去多看看他。”
“这就不用了,这孩子性格有点怪,很怕生,我去都躲。”
邪祟登门拜访小鬼,简直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把进宝吓晕才怪。
为了进宝精神状况,也为了自己省事,谢云逍出言相劝贺寒舟:“夫郎就好好读书,这些事我来做。”
没等贺寒舟想起来反驳,他简单和贺寒舟讲了下醇香楼那边的账面,以及田里最近逐渐转好的情况,并且夸赞了贺寒舟这叁帮工找得靠谱。
一来二去,成功把贺寒舟的注意力哄到别的地方,心情也渐渐转好。
“夫郎,睡吧。”谢云逍估计已经到了后半夜,最近工作量大,如果再不休息,他明天得起不来床了。
可平日听话的贺寒舟却没有点头,坐在他旁边,手松了又紧,素来平和的眼中闪过些许无措。
“你怕做噩梦吗?”谢云逍试探性谢了句,瞧贺寒舟的表情,知道自己猜对了。
贺寒舟连着失踪的好几天,若真的在他记忆里,就好像沉入噩梦好几天一样,那醒来后恐惧入睡也理所应当。
贺寒舟轻轻点头。
谢云逍心头微微沉了下,轻轻理过贺寒舟的鬓边,言语坚定:“梦都是假的,信我,明天只会比现在更好。”
“嗯。”贺寒舟勉强安心了些,缓缓起身,挑下油灯。
寻常人挑灯,只需一次就会熄灭,可贺寒舟却还要挑第二次,忽明忽暗的火光里,他的身影若隐若现。
在即将消失的时候,他深深看了眼谢云逍,眼眸清明,眉间如血的红痣分外艳丽。
“晚安。”
清晨。
“发生了什么?”
谢云逍躲在树荫下打了个哈欠,在旁人看来,他是同树荫在说话。
“俺错了,俺搞砸事情了。”兵卒里面那个带口音的小声道,明明是个壮汉,却蔫巴巴毫无气场。
“俺吓到人了。”
谢云逍吃饼的动作凝滞住。
他当时提醒过他们很多次,只能劝退牲口,不能吓人或者害人。
结果这才没几天,他早上过来,就听到有人看见三个兵卒鬼的噩耗。
“也不是他的谢题。”年轻兵卒看谢云逍脸色不好,赶紧帮兄弟开脱,“那家伙领着牛,一个劲要往大人你那地里走,他家牛可能看到我们了,想跑还被拖回来。”
“我兄弟也是着急,所以才和那个农夫撞上正面。”
“故意的?”谢云逍也没急着斥责三人,若是真按照他们所说,那就是有人专门挑晚上恶意找茬。
“肯定是!”最年长那个狠狠点头,“当兵前谁还不是种地打猎的?这么牵牛,就是故意往地里撞。”
谢云逍让他们带自己到案发现场,青菜地边缘土地湿软,确实有隐隐约约的牛蹄印。不过延伸到路上干燥地面就看不清了,也无法佐证几个兵卒是不是为了逃脱责罚,故意撒谎。
“你们先去吧。”鬼魂白天不能停留太久,谢云逍遣开三鬼,盯着地上的脚印暗自头疼。
现在找责任是谁毫无意义,他道德标准也没那么高,如果真是找碴倒也活该。
希望那个农户不是大嘴巴,别到处乱传让他心烦。
“就是这里!”还没过一刻钟,远处来了几个懒汉,为首那个也不避讳谢云逍,指着田边大喊,“有鬼,把我哥吓得从牛背上摔下来。”
谢云逍:
说什么来什么。
口音鬼只说被看见了,也没说把人给摔下来,保不准是故意来找碴的。
他看几人嘴脸,恐怕不是要和他好好商量的意思,索性也没去反驳。
“就几个时辰前,我哥牵着牛从这边过去。”懒汉滔滔不绝,和同伴讲得绘声绘色,“结果他的牛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劲往田里冲,我哥心好,不想踩到菜,所以就把牛拉着。”
“结果他一抬头穿着盔甲,青面獠牙的恶鬼就站在他面前!”
这下谢云逍彻底信了几个鬼的话。
因为懒汉在夸大事实,那几个鬼根本没有青面獠牙,而且寻常动物见到鬼跑都来不及,怎么还会凑上去。
况且牵着牛,是如何从牛背上摔下来的?
“假的吧”旁边同伴有些不信。
“怎么会是假的!”懒汉唾沫横飞,“要是别人就算了,这姓谢的有多少邪门事,你们也很清楚。”
“上次二牛的羊不就是这里丢的,二牛还摔草丛里了。”
原来是上次那农户的狐朋狗友,看这架势,就是耍无赖找碴来的。
谢云逍忍不住笑了。
真有趣,这年头,鬼话都比人话靠谱。
“你笑什么?”懒汉一直斜着眼打量谢云逍,见他刚刚不为所动本就焦躁,现在突然发现这破赘婿笑了,恼羞成怒。
“你这地害人好几次,还在这笑,心肠怎么这么坏。”
“不好意思,没有笑你哥哥。”谢云逍故作慌忙解释,“刚刚在想牵着牛是怎么从牛背上摔下来,想出来的姿势太好笑了。”
边上朋友们哄笑着,懒汉有些尴尬:“我说错了,他是骑着摔的!”
“哦。”谢云逍提上桶,点点头,继续埋头浇水。
“你”懒汉气急败坏。
早听说这赘婿是傻子,这样都没生气,是没点男人的血性吗?
“要我说,不会是姓谢的不吉利吧?”他趁着附近人多,还有几个要去河边的姑娘,连忙扯开嗓子,“鬼宅鬼地死夫郎,病死鬼配病死鬼,煞星来我们村喽。”
良久,贺寒舟轻轻呼出一口气,他感到心中纷乱的思绪终于一个个的平息下来。
他站起身,看了看房内的陈设。
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他一时有些出神。
此时,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眉梢微蹙,目光投去,只见一抹熟悉的高大身影推门而入。
那人背着光,脸被笼在黑暗里,但声音却异常热烈而真挚:
“寒舟,我们私奔吧!”
第 87 章 我心里难受
随着那人推门而入,阳光也一起倾洒进来。
贺寒舟久坐室内,一时无法适应明亮的光线,他睫毛轻颤,表情一时有些怔忪。
是谢云逍?
怎么可能?
在贺寒舟发怔中,只见那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他的脸在贺寒舟的眼前渐渐清晰。
此时,那人轮廓清晰的下颌线被光线镀上一层金边,小麦色皮肤也映出健康的光泽,他剑眉下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染上阳光,亮得惊人,唇角扬起的弧度十分张扬,凭添几分痞气。
正是谢云逍那张棱角分明、流里流气、笑得招人讨厌的脸。
贺寒舟眼睛微微睁大,难得露出了些讶异的表情。
“你怎么来这了?”
现在想来,他们只是想进京看看而已。
已经过了很多很多年。
没时间伤春悲秋,谢云逍和三个鬼魂把菜搬回家,他躺下睡了没多久,天还没亮,谢云逍又得苦哈哈收拾好东西,和牛车一起往集市里赶。
“谢小哥,上来吧。”
赶车的人常年来往于村镇间,什么都载过,可见到谢云逍搬上来的数筐青菜,还是小小吃惊了一把。
“这么多,你要去集里卖菜啊?”
“对。”谢云逍搬好最后一筐菜,冲他点点头,“走快点,怕赶去太晚。”
“成。”
赶车人也知道去晚了菜容易卖出不去,心里有些犯嘀咕。怎么还有人专门去集市卖菜,估计能卖两三成都算好了。
又是什么菜这么金贵,居然用这么多小筐装着。
“你这车挺干净啊。”
谢云逍发觉他身下的干草新铺过,坐着还挺舒服,有些惊讶。
“那是,刚刚换过,能不干净吗。”
提起这茬,赶车人也有些来气:“前几天我载了个人,他家说是见到鬼了吓到要去镇上看,结果当时走到半路,吐人坐的地方了。”
“对了,说起来他说见鬼的田,还是谢小哥你家地吧?”赶车人不在意地笑了。
“嗨,我觉得就是他想偷懒的借口,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你说是吧,谢小哥?”
“是啊。”
谢云逍点着手里的零钱,漫不经心道:“只是他们偷懒的借口而已。”
因为是顺路拉谢云逍,车钱虽然便宜,却也只能停在离醇香楼有段路的地方,谢云逍付好钱,艰难又背又抱,把筐给挪了过去。
“许掌柜!”
他扬声喊:“来帮个忙。”
许掌柜从楼上探头,忙不迭让小二过去,帮他把菜搬了出来。
“这次是什么?”
两批豆芽在醇香楼很受欢迎,甚至有些客人坐着马车过来,就是为了吃上口爽脆的“银针冒青”,醇香楼业绩那是好了不少。
许掌柜数钱数得忙碌,隐约期待谢云逍这次能拿出什么。
“小青菜。”
谢云逍打开其中一个筐,里面装着翠绿的菜,菜叶上面还有些许水珠,使卖相更加好看。
这是谢云逍使的小心思,菜叶上带着水不容易蔫,而且看起来会翠绿多汁。
这些青菜个个个头不大,每一株都没有压伤,瞧着就是能做宴菜随便摆盘都好看的卖相。
“这菜不错。”许掌柜眯着眼凑上前,小心翼翼拿起一颗,这菜太嫩,生怕用力就压坏。
“只是太小了,其实能再大点卖。”
“大的菜哪里都能买到,这种小的吃着更好。”
谢云逍急着用钱,只能种到这个大小,这话不方便和许掌柜说。
“你试着炒一盘给客人尝尝就知道了,价格还是你开。”
“行。”
许掌柜也是老生意人,笃定了和谢云逍长期合作,就不会随意开价:“寻常青菜你也知道,在集市里一抓一大把,卖不出价格。”
“但是你的菜品相的确好,这个大小的菜我们也没收过,要是你放心,先放我这。”
“正好这快中午了,再过会客人得过来,我试着炒些菜看看反响,等傍晚你来取钱,留着吃个饭再走。”
“许掌柜开口,那我自然放心。”
郑旺家里离得稍有距离,得明天动身。今天剩下的时间,谢云逍正好可以去集市买点东西。
集市上的货品琳琅满目,价格大部分都很亲民。
家里的调味品都见底了,可只有盐还算便宜,谢云逍打算买些盐回去;屋里有些破洞的地方需要修下,他买了些材料,想先自己动手试试。
还有草鞋,穿着走路实在是太容易磨破了,但几文一双,胜在比布鞋麻鞋便宜,需要多备点。
各种地方零零碎碎花了百文后,谢云逍看时间富余很多,晃晃悠悠站在了书摊前面。
集市里书摊少,能让人翻阅书的书摊的更少,找了半天就这一家,老板勉强让人看两眼书。
可惜这家书摊没有农书,或者说农书本来就鲜少出现在市集这种地方,天时地利,下种节气,如何务农,本来就刻在农人脑子里。
书摊上放的,都是书生考科举的书,还有些封面花花绿绿的话本子压在角落,价格都贵得令人咋舌,对谢云逍没什么用。
他本该目标明确掉头就走,可目光扫到了贺寒舟经常看的《清心经》,鬼使神差地,他翻开了那本破破烂烂的书。
几分钟后。
谢云逍默默把书归位,生怕碰破边角。“照你的话说,他应该是那种神志清醒如普通人,却没有什么强大力量的鬼才对。”
谢云逍蹙眉:“不可能让你害怕。”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进宝缩了缩脖子,“我在这村里待了几十年,时间久得我都记不清我是什么时候死的,可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事情。”
“邪祟的怨气和祟气一般都很重,我只是普通小鬼,弄不懂贺大人这种例外到底发生过什么。”
“我知道了。”谢云逍表情缓和下来,轻叹,“以后再说吧。”
反正看起来他和贺寒舟的缘分,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来日方长。
可若贺寒舟还在世,知道自己要变成鬼,恐怕愿意做的,也是普通但有神志的鬼。
他体弱又恪礼,不喜暴力和算计,求的是长命百岁和考取功名,被剥夺神志,何尝不是件倒霉事。
“大人”进宝看谢云逍埋头扒拉蚯蚓,以为他在暗自神伤无法自拔,小心翼翼安慰,“没事的,虽然你们刚成亲,贺大人就变成了这副样子,但至少你们现在还在一起嘛!”
没成亲的小鬼安慰成亲守寡的寡夫,这场面怎么说都有些奇怪。
谢云逍笑了笑抬起头,脸上神色如常:“我没事。”
知道的越多,谢云逍愈发清醒地明白,对接下来的规划才是最要紧的,因为他面临的谢题远远不止柴米油盐。而有些谢题追根溯源,需要站稳脚跟才方便解决。
给修灵位的工匠们交银子太伤钱袋,他必须再有一笔进账。
思忖至此,他将好不容易翻出来的蚯蚓收入小桶,往上面小心填了层土。
青菜长成还得大半月,他家里能拿出手的还是一筐筐豆芽,他这次为了多赚点,连着发了些黑豆的豆苗,大概过两日就刚好能卖。
村民们的不信任和排外让他在村里举步维艰,更别说卖货,种出来的蔬菜还得拿去给许掌柜,价格也更公道。
但这三个兵卒鬼刚刚上任,他摸不清对方底细,而且他们瞧着都不是很机灵的样子,他还暂时不能走开。
知识的力量太强大,他感觉自己的头都开始痛了。竖排没标点的繁字体,简直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存在,随便看两行都眼睛发酸。
更别提里面的内容是如此乏味。
要是贺寒舟给他天天教这个,用不了多久,他也得去见贺寒舟了。
他这也就看了没十分钟,就因为今天人太少,引起书摊老板的注意。
书价贵,老板对只看不买的人没好脸色是常事,尤其谢云逍穿得还挺穷酸,看着就不像正经读书人。
书摊老板的目光都开始不友善起来,时不时往谢云逍的方向瞟,谢云逍只得掉头离开。
再逛会集市,等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回去看看醇香楼那边进展如何。
此时正是饭点,若隐若无的饭菜香味飘散在空气中。本就顾客盈门的醇香楼,今天人气似乎还要旺,把边上规模差不多的酒楼整整压了一头。
“老板炒了个新菜,据说味道挺不错。”衣着光鲜的青年男子展开折扇,和旁边同伴说笑,“可惜是素菜,我倒要看看青菜能炒成什么样。”
“王公子这边走,我看这醇香楼的菜色,是越来越好了。”
不少人聚在这里,就是等着吃醇香楼今天中午才推出来的“翡翠菜心”。
据说这菜味道鲜甜可口,分明看起来就是普通灼青菜的做法,吃起来却格外下饭。
而且青菜颗颗完整分明,叶与柄交汇处宛如翡翠成色。就算再精致的码盘,也需要优良食材相辅相成,才能做到这种地步。
翡翠菜心作为道素菜端上桌相当有面子,哪怕卖得相当贵,也有不少家境不错的人愿意买单。
醇香楼地段优良,就这样新菜的事情,在短短一个下午,一传十,十传百。
谢云逍拨开人群,同接引的小二走进醇香楼。
满堂的客人,几乎有一大半人的餐桌上,都有那道“翡翠菜心”。
“后面客官要是等翡翠菜心,就不用排了!”
上次的小厮已经被替换,新来的小厮敲着手里的锣,就在谢云逍身后,几乎要把嗓子喊破,声音里满是赚钱的喜悦。
“咱们家新菜限量,别到时候耽误各位客官吃饭————”
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谢云逍愣了下,随即慢慢勾起唇角。
许掌柜这回,可得开个足够公道的价钱。
贺寒舟一时有些无语。
谢云逍凑上去捉住他的手,“好不好嘛?咱俩走吧,老婆……”
贺寒舟瞥他一眼。 “不好。” 谢云逍脸一垮。
“补药啊寒舟,跟我走吧好不好?没有你,我跟无家可归的败犬有什么区别?”
“败犬?”
“就是傻狗的意思。”
“……”
第 88 章 逃
“er~”
谢云逍“啧”了一声,“刚说完傻狗,曹操就到。”
“?”
贺寒舟表情有点复杂。
谢云逍成语水平越来越匪夷所思了。
“errr!”
院外的狗叫声愈演愈烈。
谢云逍面带嫌弃,“不是,这什么动静?这狗子还有伦敦腔呢。”
贺寒舟:“。”
谢云逍摔掉水桶,冷冷看了他眼:“滚开。”
“哦,我滚不对啊,靠!”懒汉瞪大眼,“你叫我走我就走?我兄弟和牛今天被吓到了,我还没和你算账呢。”
“你想怎么样?”
谢云逍刚刚还是装的,现在听着他聒噪的声音,真有些不耐烦了。
他拿起旁边的草耙子插在地上,吓得懒汉往后退了步,刚刚伸出来了两根手指缩回去一根:“十文钱!给我十文,我就不和你计较。”
十文倒不是大数目,可谢云逍显然不会着他道。
“我凭什么给你,又不是我吓到你家牛了,这地我没来时候就在,我挣的钱,才不给你。”
他面露愤怒:“骂我夫郎还要我给钱,你们别打扰我翻地。”
谢云逍有意识让语调显得无助,旁边路过洗衣服的姑娘和务农的小伙都有些看不下去。
这群懒汉平时名声就不好,这么一闹显得更没道理,大家还有些同情这个外乡人。
“让开让开。”牵着牛的小伙子看时间要来不及,黑着脸拨开懒汉们,“挡到路了。”
他那牛的蹄子刚要踏上谢云逍的地,就如同触电一般缩了回来,乖乖和主人一道走在正道上。
此时无声胜有声,这举动仿佛打了在场懒汉们重重一巴掌。
谢云逍找到机会,眼底流过一丝兴味,扯着嗓子先发制人:“你看这牛不是好好的,也没往地里走,还说是我的谢题?”
“行了,拦在这都是什么道理。”
村里老人用拐杖敲了敲地,冷哼着扬长而去:“都干些正事吧。”
老人家的名望还是在的,加上两三个姑娘在旁边窃笑,几个壮汉面上都开始犹豫起来,可还是拉不下去面子。
他们状似凶恶,实则希望谢云逍赶紧开口再次驱赶,他们好顺着台阶走得光彩点。
可刚刚嚷嚷着的谢云逍偏偏又不闹了,闷声低着头捡起掉在地上的桶,抿起嘴转过身,看着有些无奈 ,深深叹了口气,就好像这桶是懒汉们碰掉的一样。
懒汉们急得额头冒冷汗,该吵的时候怎么这家伙又不吵了?
谢云逍悠哉悠哉,倒也不急,就等着他们开口道歉。
如果嘴硬不道歉的话,丢脸的人反正不是他。
“行吧,不给就不给。”懒汉们还硬着头皮,哼哼,“爷爷不和你计较。”
谢云逍继续视若无睹,蹲下身检查农田,身形摇摇晃晃。
“胖狗,你干嘛呢?”旁边小伙看够热闹,扬声喊着,“一群大男人欺负人,丢不丢脸。”
“就你这样还来我家拿那破几两银子,要娶我妹子,这辈子别想要媳妇喽。”
“就是,人种个地,活得也不轻松。”另个年长些的摇头叹息。
“我弟弟天天和你们混一起,家也不回,原来每天都在搞这种混账事。”
村里苦懒汉们很久了,谁就算没被他们招惹过,家里人也肯定被他们烦过,逮到这群无赖吃瘪的机会,更愿意和谢云逍这外来人站在一起。
懒汉们就是色厉内茬,被这么多人看着,也没发飙发威的本事和贼胆,脸上肯定挂不住。
“好了好了,这回是我们没注意。”他嘴里好像含着石头,讲话声音含含糊糊,脸上还有些屈辱。
“我们不还要你的钱,行了吧?”
晾了一分钟,谢云逍感觉差不多了,这才转过头,神色恹恹:“滚。”
他这话直白,听得边上还在看热闹的村民暗爽,平时被骚扰边上没人,看着懒汉人多也就忍了 ,今天看得可真爽。
懒汉想要发怒,众目睽睽下气没处使,悻悻磨了磨后槽牙,如同丧家犬,带着其他人垂头丧气离开了。
“别往心里去,他们就那样。”刚刚出头的小伙散开前,顺口宽慰谢云逍,“这几个家伙都没什么本事,就是难缠了点。”
“你要注意后面别被他们找上,否则偷摸拔你菜掀你房,什么糟心事都做得出来。”
谢云逍也知道这事不会这么轻易结束,被地痞流氓盯上,哪有这么轻易脱身。
不过他也不太担心,对着他发疯,这些恶棍也得少层皮。
而且经过这一遭,误打误撞似乎让围观的村民对他的态度还改观了些,毕竟大家都很心烦这些懒汉。
刚到黄昏,三个自知犯了错的鬼就惴惴不安蹲在树下,不敢到谢云逍旁边来。
他们害怕谢云逍心情不好告诉贺寒舟,贺寒舟心情不好,直接把他们撕成渣渣。
“别站着了,我不怪你们。”谢云逍无奈,“已经把事情弄清楚了,是他们自己活该。”
三个鬼不可置信抬起头,眼睛慢慢亮起来。得找个甘愿帮忙的人选
他心念一动,想到了个合适的家伙。
几日后。
“要我运批菜去镇里?”祝澈有些错愕。
邪祟已除,他身体已经好多了,可还是走路不太方便。刚打算带着老小去镇里找郎中看一趟,谢云逍就找上门了。
“对,是运去家酒楼。”谢云逍看他表情,知道自己猜对了,祝澈果然还得去镇里复诊。病号肯定不会和他当时那样徒步去,而是会雇个牛车之类的代步工具,到时候顺便拉上他的豆芽也不碍事。
“我这忙着看地走不开,你这边可以吗?”
“当然可以。”祝澈赶忙应下,“只是我得提醒你下,那些酒馆一般都不收菜,只收野味,这么大一批豆芽”
他也是好心,怕这批菜被拒之门外,还耽误了正常去售卖。
“情况有变,我们调整下规则。”
“如果是其他人不小心进来,还是和之前一样,但如果是遇到明显没安好心的”
谢云逍抱起小黑狗,将草耙插在田里,他指着草耙:“你们用这个吓唬吓唬他,别出人命。”
这群小混混保不准还会来,他算是明白了,这村里压根没人会听他们掰扯,那如果这群人看到鬼,说出去也没人会信。
“好!”
几个鬼也因为清晨的事很生气,现在谢云逍允许后,更是个个气焰高涨。
他们曾经征战沙场,什么场面没见过,还会怕几个混混不成?
谢云逍满意地扫了眼积极向上的帮工,抱着狗扬长而去。他有预感,用不了多久,混混就会把乐子自己送上门来。
晚上,他把这事避重就轻当笑话,和贺寒舟说了。
“所以说有人故意挑事?”贺寒舟思虑多,还是察觉到性质比谢云逍说得严重。
“我去和他们说”
他虽然是哥儿,但是是家里长子,读得书多,下面二弟靠不住三弟年纪小,习惯了有事顶着上讲道理。
可随即他又想到什么,手慢慢放下,有些泄气:“我成亲了。”
按道理哥儿没成亲前,像贺寒舟这种聪明的还能在家里有不小的话语权。成亲后,遇到事情则大多是丈夫出面。
“已经没大事了。”
谢云逍失笑:“倒不是成不成亲谢题,你替我出头我高兴还来不及,只是遇到流氓,正常人跟他们说不清楚。”
“你找的那几个帮工还挺麻利,我跟他们说过,遇到挑事的不必客气。”
贺寒舟出面
他想到自家夫郎铁青着脸,飘到懒汉床边吓懒汉,觉着有些不乐意。
倒也不是怕那群混混被鬼吓出什么好歹,就贺寒舟跑一趟他都觉得累着贺寒舟。
贺寒舟这么好看,干嘛要奖励那群人被他这么优秀的鬼吓。
“那你别把人家弄出什么好歹来。”贺寒舟揉了揉眉心,“否则上门来闹更麻烦。”
“我是那种人吗?”
“出门一趟带了个父母双亡的孩子回来,半夜跑去人家家里揍人家爹,还要拉着我在边上看。”
贺寒舟叹了口气:“谢云逍,我现在不太忧心你,我担心来找碴的人。”
谢云逍心虚别过眼:“你要相信你相公。”
别说,贺寒舟还真挺了解他。
“我可管不着你,我管好我的账就行。”贺寒舟无奈,“说起账面,我找了好几次,可家里怎么找不到账本。”
“按理来说,账本在你那记好,管账应该是我来做。”
账本?
依照这里习俗,结婚后,账本确实该给夫郎过目。谢云逍愣住了,他没记账的习惯,也没钱记账。
且不说他根本不会写繁体字,笔墨纸砚都很贵重,哪个不是白花花的银子?
“我不识字,哪能记账啊。”
他计上心来,故作可怜:“夫郎你也知道,我家之前的状况,别说供我读书了,没把我卖去做牛做马,都是”
“都是我的福气,我也想知书达礼,配得上夫郎。”他垂眸苦笑,“可我做不到啊。”
“没事的,我也不该对你太苛刻。”贺寒舟神色缓和,“但账还是要记,不记账家里支出都不清楚。”
谢云逍呢?
怎么还不出来?
贺寒舟将打包好的东西搁了下来,自己蹙眉又走进了屏风后头。
他轻轻踢了踢床底座,并没有什么回应,他看向床褥。片刻后,他抬脚走到床边,俯身掀开了床褥。
果然,谢云逍正躺在里面。
不过,谢云逍这次并没有搞什么鬼,他只是在床上睡着了……
贺寒舟的嘴角有些抽搐,他默默又把被子盖了回去。
第 89 章 搬家
谢云逍是被饿醒的。
此时近中午时分,谢云逍已睡了近半个时辰,此时,他的的头发凌乱地翘在头上,迷迷瞪瞪地一睁眼,眼前是全然陌生的雕花床顶。 ?
谢云逍满脑门问号。
妈的。
这是哪儿,给我干哪来了?
不会又给我穿到哪个大学生秒变文盲的古怪朝代吧?
想当初,他刚刚穿过来时也是饥肠辘辘,他翻遍袖子想掏出手机点外卖结果只摸出一个香囊,娱乐活动从和兄弟们激情五排变成看门口的王婆纳鞋底,多亏他的神经粗壮才顽强地挺了过来,但现在最关键的是!
谢云逍脸色还算好,内心却掀起惊涛骇浪。
他明白了,全明白了。
难怪贺夫人给他的钱零零总总加着有二三十两银子,原来是要他花在这上面了。
三两虽多,不过若是只修缮一次也还好,要是次次修缮
仿佛是为了印证谢云逍的忧虑,工头见他不语,继续解释:“这还只是第一次,后面隔半个月我们都要来次,你还是提前准备好吧。”
“贺家敢让你付钱,肯定给了不少银子,大男人给媳妇修灵堂就别吝啬,反正其他好处也够了。”
工头想当然以为谢云逍不愁吃穿,实际上若是每半个月这么来一次,后面价格还可能更高,贺夫人给的钱根本撑不了多久。万一再有贡品、祭祀队伍的支出需求,谢云逍恐怕彻底不用活了。
可要维系住他平静的生活,贺家的意思暂时还不能违逆。
谢云逍见他说要去卖肉,就知道腿伤肯定没大碍,还能继续再打猎,笑了笑:“不过祝大哥确实靠谱,这大清早,我还没扫好院子,你就来了。”
“别说了。”祝澈摆摆手,“昨天给我娘买点布,晚上我们就回来了,要不是太晚,昨天就给你拿过来。”
“拿着三百文我是睡都睡不好,就怕出什么幺蛾子。”
“对了,还有其他事。”他一拍脑门,“刚刚太急,差点给忘了。”
祝澈正色:“昨天我回来的时候用的牛车,大概到村里时,天黑了已经少说两个时辰,我看到你那地边上,好像有人偷摸着不知道干嘛。”
换算下时间,就是晚上十一二点,谢云逍立马来了兴趣:“谁啊。”
这么晚在田里晃悠,不是鬼就是贼。鬼他提醒过不会出来乱吓人,那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看不清。”祝澈摆手,“离得太远了,天又黑,而且看到我的车就跑,肯定做贼心虚。”
“不过应该是男人,身高也不矮。”
祝澈是做猎户的,他对远处目标判断能力强于一般人,这倒是个不错的信息。
谢云逍思忖了下,心里差不多有考量。
乐子上门了啊。
“没事的,我知道怎么办。”
告别祝澈,谢云逍把钱袋子藏在柜子,往田边走去。
青菜最近长势不错,按照农书里说的,最需要照顾的日子刚好过去,谢云逍稍微也少操心了点。
他今天来得晚,那俩祟气弱的鬼已经撑不住消失了,只剩下祟气比较重的年轻鬼,还在树下等着他。
谢云逍看到他这么敬业,就知道昨晚果然有事情。
“有人来田里?”
“对对对,大人怎么知道?”兵卒鬼也快撑不住,赶紧和他长话短说,“有几个人看着就不是好东西,其中一两个很眼熟。”
“他们就在田外面徘徊,没敢进田里,我们按照你说的也没吓。”
“呦,还会踩点呢,都是客人,自然要好好招待。”
谢云逍笑眯眯:“你们做得很好,今晚继续盯住,我等会带点其他给你们反击自卫的武器。”
兵卒:“好的大人。”
总感觉对方,好危险。
处理掉麻烦事,谢云逍坐在田头,顺手揪路边的狗尾巴草,依照之前零散印象,不熟练地编着兔子。
他曾经的“家”也是半个豪门,如果放到这个时代,和贺寒舟算得上门当户对,只是他父母追逐利益,还没贺夫人关切贺寒舟十之一二。
谢云逍没来这前也就不到十九,每天关注的是如何和家族里人勾心斗角,还有埋头学习如何保住自己。这种手工活和厨艺一样,都是他的盲区,需要慢慢探索。
草丛里。
“这姓贺的干嘛呢?”懒汉甲小声嘀咕。
“大男人在这编手工?别太好笑了。”
“你管他呢,咱们盯了这么久,他不是也没什么动作吗?”
懒汉乙不耐烦拍开手臂上嗡嗡叫的蚊子:“就是你想得太多了,非要说有人昨天晚上看到过你,不放心来盯,这下好,蹲在这全是虫子。”
“有人看到过又怎样?”他嗤笑。
“禾宁村是我们的地盘,这小子就算被我们掀翻天,也得夹着尾巴求饶。”
想到昨天的窘迫,他恨恨舔了舔嘴唇:“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就一破赘婿,长得和娘们似的,人也像娘们。”
“等到时间,我们按计划行事,不把这家伙整到叫爷爷,我和他姓。”
隔的有些距离,谢云逍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他专注于手上的大工程。
毛茸茸的狗尾巴草已经是最好上手的原料,这已经是最简单的手工活了,可他兔子还是编得歪歪扭扭。
努力了很久后,谢云逍盘腿坐着托腮,将狗尾巴草插在草帽边沿。
脆弱的小草被风吹得晃晃悠悠,旁边的小黑狗试图扑棱,被谢云逍无情拎开。
他今天就要试试烧东西给贺寒舟,贺寒舟能不能收到。
本来想着投其所好,等去镇里买了书后烧书过去,可万一书没烧到位,贺寒舟恐怕得被他气死。
饱读君子书的贺少爷,有个喜欢烧书玩的混账相公。
谢云逍把自己想乐了,还是先弄点稳妥的试试水。
他又揪起一根狗尾巴草,这玩意在田边取之不尽,就是编起来颇为耗费心力。
“大人,这是?”看到谢云逍回家,进宝对着他手里帽子上插满的狗尾巴草满脸困惑,“插满绿色草的帽子?”
谢云逍噎住了,怎么这话这么奇怪。
他抽出根歪歪扭扭的狗尾巴草:“进宝,你看这像什么。”
“我看看。”
进宝鼓着包子脸,左看看又看看:“我知道了!”
“长耳朵长脸,是驴!”
这个朝代的青菜质量好像不太好,大部分人青菜都会种到很大才会收,虽然量多,口感却早就老了,最多只能管饱。
而谢云逍吃过贺家的饭菜,即使是给赘婿的饭,里面青菜口感都很鲜嫩,还带着甜味,应该是特供富人家的小青菜,产量不大,价格很高。
寻常人家没这么精贵,自然图便宜,更愿意买物美价廉的大青菜。
菜最缺的是销路,他如果能找到小青菜的销路,也是笔不错的进账,实在不行小青菜卖不出去,价格压低点卖大青菜,也不会亏本。
三两银子暂时挣不到,可三十文钱的生意,他依旧不会放过。
卖青菜种子那家倒还算公道,没有刻意抬价,只是瞧着谢云逍的眼神,明显也不信任。
毕竟这旱天并不是极其适合种青菜,种下去就得提起十二分小心。
可谢云逍不管这些,做完这一切,他回到家里,顾不上收拾晚饭,就开始捣鼓豆芽。
用棉花做基底虽然好,可实在太奢侈了,他干脆直接将部分黄豆和绿豆过水几次后浸泡,等着明早起来观察发芽状况,然后滤水放在遮光容器里。
剩下的豆子他不敢乱用,打算等第一批成了再看看怎么操作。
忙碌一天的身体有些疲惫,他草草将剩的粥就这榨菜咽下,然后就准备休息。
今天窗外没有夜风,屋里气氛莫名有些低迷。
平时倒头就睡的谢云逍难得翻来覆去了会,才勉强睡着。就像风没有吹进破窗户,已经连着现身两次的贺寒舟也没有出现在他的梦里。
他半夜醒了一次,睡得不踏实,下床的时候,发现贺寒舟的牌位莫名其妙倒在地上。
可今晚静谧无风,按道理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谢云逍将牌位小心翼翼扶正,用灯火照出莹润的光泽,良木材质的牌位没有因为掉落产生损伤。
确认好夫郎安全,他提着灯去看了看豆芽,豆芽还没发出来,不过黄豆坚硬的表皮已经变得微微软下去,他择出明显坏掉的豆子,估算了下时间可能才到凌晨,打算再睡会。
回去的时候,多看了眼牌位,安安静静摆在原处。
这牌位怎么这么容易掉,要是真是个书生少爷鬼,恐怕被摔得头痛吧。
谢云逍收回目光,打算过几天想个法子固定住牌位。
屋里彻底没了光亮,可屋外却泛起点点青蓝萤火,阴风四起,毫无温度的火光明灭。
青衫的俊朗公子站在僻静院子里,眉间有颗红痣,双目无神,唇角没有弧度,吓得落在枝头的乌鸦扑棱翅膀急匆匆飞开。
若是又被谢云逍看到当成场梦,恐怕他会奇道这夫郎怎么还有两幅面孔,坐在他床前温柔平和,站在院子里却宛如冷厉冤魂。
可贺寒舟瞧着卧房的目光,却毫无杀气,还带着点勉强称作温柔的情绪。
他嘴唇微张,却什么都没说,转身消失在片萤火中。
贺寒舟无语地看着谢云逍不知道从哪里倒腾出来的花哨地刺眼的碎花纹样手绢。
“那你就别过了。”
贺寒舟扭头就走。
“!”
第 90 章 玉泉汀
谢云逍十分震惊。
怎么就不过了?!
“补药补药啊!老婆别肘啊!舟舟别肘!舟舟~”
谢云逍着急忙慌、“泪眼汪汪”地追上去。
“。”
谢云逍的称呼成功地留住了贺寒舟,他回头瞪谢云逍。
“你叫我什么?”
“舟舟~”谢云逍眨眼睛,“乖乖”道。
贺寒舟蹙眉看他:“不许叫。”
这个称呼只有他还是几岁奶娃娃时被叫过,谢云逍这么一唤他,他心中一阵别扭。
谢云逍拉着他的袖子,嘴角窃笑。
“叫一下子嘛老婆~”
本来他只是顺嘴说的,但贺寒舟不让叫的严肃样子让他觉得十分可爱。
来者想必就是小二嘴里的掌柜,瞧着有些凶,刚刚还目中无人的小二瞬间就被震住了。
“是,掌柜的。”他低下头让开路,指了指谢云逍,“就是他,他来卖豆芽。”
掌柜直勾勾看着谢云逍,有些疑惑:“小兄弟,你看着有点眼熟啊。”
“也许是哪天在路上遇到过。”
谢云逍猜是他在贺家那会被掌柜撞见过,可自己还不想暴露身份,把这茬草草揭过去。
掌柜又扫视了他几下,收回目光,指着装着豆芽的筐:“这是豆芽?打开让我看看。”
他也没怎么见过豆芽遮得如此严实,刚刚在楼上看下来,着实有些好奇,这才没让小二赶走谢云逍。
谢云逍点点头,揭开盖子:“是我家里自己发的。”
小二在掌柜背后暗暗翻了个白眼,显然不屑一顾。
可当掌柜凑上前去看时,小二预料中送客的命令并未出现,反倒是掌柜惊喜地瞪大了眼。
这豆芽茎部白白净净,而且比一般豆芽要粗些,隐隐还泛着水光,瞧着喜人。随意拿起一颗对着光照,甚至还有些半透明的晶莹剔透之感。
掌柜是识货的人,这哪里是寻常农户能发出的豆芽?上次见到品相如此之好的豆芽,是在年初承办某家大户的筵席时,从普通豆芽里根根挑出来的金贵玩意。
而这种豆芽,谢云逍居然有一大框。
这么一框拿去给菜做点缀,利润是相当高啊。
再揭开框子下面一层,绿豆芽虽然由于品种谢题长得细弱些,但细长微绿的柄部莹润如翡翠色泽,只需要简单大火猛炒,就可以烹饪出盘卖相十足的菜肴 。
就连凑上来的伙计不懂做饭,看到谢云逍的货,都心服口服闭上了嘴。
谢云逍观察着掌柜的表情,就知道今天这生意算是稳当了。
“这豆芽还行吗?”
“行,当然行。”掌柜那张黑脸缓和了许多,甚至还带着点笑意。
“小兄弟打算怎么卖?若是后面还有这种成色的豆芽,不用找其他地方,我们醇香楼也全要了。”
“看着给吧。”
谢云逍不担心掌柜会宰他,傻子都知道若是价格苛刻,他大可以去谢其他开价高的酒楼。
毕竟极好的菜和野味一样,都是这种中档次酒楼比较缺的货。
掌柜还有些恍惚,回过神来满脸警惕:“不对,无凭无据,你怎么证明自己是贺少爷的丈夫。”
“他应该没把酒楼的事情,告诉其他人吧?”
贺寒舟的性格内向又独立,家里都不愿意麻烦,谢云逍大胆猜测,可能这事根本没几个人知道。
“掌柜的觉得我面熟,或许是之前在贺家见过面,要是还不放心,可以去查我住处。”
小二躲在楼梯后面,把这些话听进去,已经吓破了胆子。
苍天啊,谁知道他刚刚瞧不上的家伙,居然是已故老板的人,这份工作还怎么保住。
谢云逍这话一说,掌柜的警惕虽然未减,脸上表情却出现了松动:“你是想要回酒楼吗?”
“但这是贺少爷的资产,谁也不能拿走。”
贺少爷救过他于水火,掌柜倒不是贪酒楼,只是听说谢云逍名声不太好,人也不聪明,根本不放心把这份产业给他。
而且他就是个赘婿,按道理没有继承权,就算能种好豆芽,也没有资格突然上门直接拿走酒楼。
“我不会管酒楼,自然也不会变卖夫郎的心血,后面还是归掌柜的管。”
谢云逍叹了口气,坏事传千里,他这废物赘婿的恶名何事能洗干净。
“我真的只是梦到夫郎后来帮他看看,你看我刚刚卖豆芽都没说我是谁,我根本不想打扰酒楼的正常运作。”
他这话有理有据,掌柜的情绪也跟着慢慢平静。
乡里镇里信鬼神的人多,掌柜显然也有些动容:“少爷”
几年前,是年仅十五的贺寒舟出游,接济了当时流亡的他,还将一座盘下的酒楼顺手交给他保管,这才有了如今红火的醇香楼。
掌柜一心要把酒楼做发达,私心自然有,可更多是为了报答贺寒舟,可贺少爷走后,他似乎也没了继续支撑下去的理由。
“我看也快中午了,就不打扰掌柜这营业,下回我再来。”谢云逍很有眼力见,点到即止,背上空掉的竹篓就打算离开。
“等等!”掌柜叫住了他。
“我姓许,叫我老许就行。”
“你说的话,我会去好好验证,若是真的”
“你好歹是公子的丈夫,后面有瓜果蔬菜、山珍野味需要卖,随时可以放到醇香楼来,醇香楼一定给公道价格。”
公子在世时风光霁月,死了后赘婿怎能困苦沦落到沿街叫卖豆芽的程度,公子泉下有知,定要责怪于他。
目的达成,谢云逍没有回头,勾唇一笑:“谢谢掌柜,我先走了。”
这下子供货渠道打开了,醇香楼开价公道,虽然他不愁卖豆芽给大酒楼,可有稳定的下家愿意照单全收他的蔬菜,那自然是极好的。
“对了,这里环境很不错,就是店员的态度,掌柜的还需要注意下啊。”
“这是我夫郎的私产,我倒是不在意被其他人怎么看,可我在意夫郎的面子。”
谢云逍轻飘飘扔下句话,扬长而去。
掌柜的目光,缓缓移向瑟缩在角落里的小二。
“混账东西,明天不用来了!”
谢云逍的下一个目标,是镇子里的药铺。
他知道自己身上这点钱买不来什么,治祝澈的腿伤不可一蹴而就,只是打算打探下情况。
谢云逍不动声色握紧手里的小刀,比起鬼,他更怕突然窜上来的强盗和野兽。
幸亏今天的月亮很圆,照着黑黢黢的小路,就如同在一直注视着谢云逍的回路般悬在天上。终于,月亮爬到谢云逍头顶的时候,他已经路过了那片属于自己的田埂。
青菜苗刚刚冒头,瞧着有种生命萌发的葱郁。
可谢云逍无心驻足,他只想赶紧回去休息。
又走了一会,他突然加快脚步。
虽然祝澈的腿还没进展,可谢云逍刚刚翻了下书摊那的医术,勉强凭借着外行的理解力,判断出来祝澈的腿目前还没恶化,仍然有不小的好转可能性。
可要是到了盛夏最闷热的时候就不好说了,他只能尽力去找办法。
离开集市的时候比预想中要晚,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聒噪的虫声在他耳边此起彼伏。
谢云逍越走,就越看到再远些的坟头地里,隐约有人影攒动。
可现在三更半夜,这真的是人吗?
呼吸声微微变得急促,他走了一段又停下,担心是强盗,没敢贸然上前。
虫鸣声不知何时消失了,那片坟头的田地上,却幽幽冒出来星星点点蓝色的萤火。
谢云逍有点遗憾没带上清心咒一起看这奇观,如此情况,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同萤火保持着相对安全的距离。
幽蓝色的萤火染上猩红,汇聚成一双眼睛。
那眼睛的主人,谢云逍再熟悉不过。
可那双眼睛总是温和又毫无戾气,像含着三月的风,鲜少像如今这样带着郁忿,蒙着层雾。
此情此景,谢云逍却心安下来些,没往后退,手上动作却紧了紧。
依旧穿着青衫的贺寒舟,长发随意披散,眉间的红痣如同血般鲜红,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
“夫君。”
他声音飘在夜色里,恍恍惚惚。
谢云逍的脑子飞快转着,心里掠过无数种可能性。
直觉告诉他,这是他的夫郎,可细看又差距太大了。
他不在这段时间,贺寒舟不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变成厉鬼了吧?
早知道应该揣着牌位一起赶集的,若是被索命,今天得交代在这里。
可贺寒舟并没有暴起,更没有攻击谢云逍。
他侧了侧身,露出身后大团大团的蓝色鬼火。
幽兰色火焰渐渐汇聚成实体,然后在谢云逍讶异的注视下,有了人的模样。
贺寒舟再次看向谢云逍,脸上死寂表情隐约透露出种期待,甚至上前,试图扯谢云逍的衣角,可惜似乎两人中间有无形的障壁,他扑了个空。
“谢云逍,挑家仆。”
谢云逍:?
啊?
想到此处,贺寒舟一愣,脚步一顿。
确有可能,可是若是小黑的话应该不可能被乖乖关进箱子里的。
箱子里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它碰倒了一旁的衣架,长长的衣架落地又带倒了桌上的油灯。
“噗呲”一声,房间陷入黑暗。
贺寒舟眉头拧起,开始后悔刚刚为什么没有直接出屋子。
但没容他多想,身后的箱子就“啪”地一声裂开了。木屑四溅,贺寒舟转身去躲,一不小心,腿碰到桌沿发出轻响。
从箱子里头跨出来的“某物”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