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禾都要给她跪下了:“没了,真没了!”
祖宗了行吗!
程果这才把电脑撞进包里,转身离开。
北京的冬天,二十六度恒温的房间里,蒋禾前胸后背全湿了。
他关上门回来,看着许婉楼瘦削的背影,那一瞬间,许多复杂的思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有好多话想说,可是想了想,仰头看了一眼这栋二环里华丽的房子,又悉数吞回了肚子里。毕竟,人总不能,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
越洋电话打了五分钟,蒋俞白是真没什么可跟许婉楼聊的了,正好这时候陶竹也收到了蒋禾发过来的消息,朝蒋俞白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挂电话了。
挂了电话她才敢大声说话:“你为什么要说是我啊!”
蒋俞白关了手机揣进兜里,冷淡道:“你说的那个太假了,而且,许婉楼应该很想听到我跟你有牵扯。”
陶竹眼睛瞪圆了一瞬:“为什么啊?她不是一直看不上果果,想让蒋禾跟门当户对的女生结婚吗?”
有些答案是写在明面上的,陶竹的话一说出去,自己就知道为什么了。
豪门是没有硝烟的战场,每个人都是士兵。许婉楼想稳住的是亲儿子,而不是柳书白的儿子。
明白了他的意图,陶竹心里有点愧疚:“那你……”
“放心吧,没打算拿这事儿道德绑架你。”蒋俞白揉了一下她的脑袋,“拼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不靠那些,不然有老子在上面顶着,谁不知道躺平舒服。”
-
这几天蒋俞白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奇怪,他分明是来澳洲找人的,找到人按说就该回国了,但他没走。
长期在国内生活的人,睡醒一睁眼看见十二月底窗外的盛夏艳阳天,多少感觉有点精神分裂。
对于蒋俞白,陶竹心里有点乱,她能感觉到她喜欢蒋俞白,可她也知道,他们之间的矛盾并不是蒋俞白这个人直接导致的,而是他们之间他下不来,她也上不去的阶级。
就算再在一起,这个根本问题不解决,那所谓的破镜重圆也不过是重蹈覆辙。
但事实是,这个问题没办法解决。
可她想好了关于裴嘉译的问题。
她的心里不能同时装两个人,或许她最后的决定还是不跟蒋俞白在一起,但她不能自私地让裴嘉译等她。
人不能让别人为自己的懦弱买单。
那天下了特别大的雨,街上寥寥行人匆匆而过,奶茶店里更没什么客人,平时到下午能坐到一千多份客单,那天才做了不到四百单。
就是因为这样闲,陶竹才有空把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想通。
下午四点早班结束时,天空仍然乌云密布,乌黑厚重的云低的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吞噬其中,陶竹等了一会儿没见雨停,想着反正店里离家也不远,而且街边都有屋檐,她套上小外套的帽子,低着头冲进雨里。
还没跑到路口,她头上的雨停了,但眼前的雨还在噼里啪啦地继续。
成千上万的雨滴倾盆而下,急且重,大风吹歪了大树的枝杈,裴嘉译要喊着讲话才能盖过雨声:“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不打伞乱跑啊!先上车吧!”
雨势比陶竹在店里看到的还要大,风斜着吹,屋檐也遮不住,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陶竹说了声谢谢,跟着上了裴嘉译停在马路对面的车。
她的外套被雨水浇透了,又湿又重,因此没有感觉到身后裴嘉译的手一直虚拢着她。
但是,坐在车里的蒋俞白看见了。
隔着车窗,雨幕把世界淋的模糊不清,可是一片朦胧的视线里,蒋俞白还是清晰的看见了,拢在陶竹身后的那只男人的手。
他们认识,她没有躲。
他忽然明白,她说的想过新生活了,原来不是一句设想中的空话啊。
奶茶店离陶竹家只有三个路口的距离,没有行人的街道,裴嘉译一脚油门就踩到了陶竹家门口。
雨太大了,落到地上的雨水迅速积聚在街道上,形成小溪般的水流,陶竹刚要下车,被裴嘉译拦住:“雨还那么大呢,再等十分钟看看吧,不急这么一会儿。你看看你,头发都湿了。”
陶竹没说话,伸手捋了捋自己被雨水打湿冰凉的头发。
车窗外的雨哗啦啦地往下砸,裴嘉译不想让场面冷下来,找话说:“今天店里没什么人,想着挺久没见面本来想找你吃个饭的,刚开过来就看见你傻呵呵地从店里跑出来,叫你你也不搭理我。”
陶竹低声说:“我没听见。”
“我又没怪你。”裴嘉译笑了下,说,“今天你们店里也挺忙的?”
陶竹:“不怎么忙。”
裴嘉译:“嗯,也是,毕竟雨这么大。”
一个陈述句,陶竹没接。
裴嘉译不知道陶竹还要不要继续说,他也暂时没想到新的话题,在等待的时候,场面就这么冷下来。
陶竹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裴嘉译同学。”
她很少管裴嘉译叫裴嘉译同学,印象中好像是第一次,莫名就让人觉得挺严肃,裴嘉译说:“怎么了陶竹同学?”
“我……”陶竹自己也紧张,她看着砸在车前盖绷起水花的雨滴,缓缓说,“我想说……我真的是一个很普通的女生,就……很感谢吧,你对我的喜欢。”
以这种话和这个语气为开场,剩下的话都不用陶竹说,裴嘉译的手颓然垂下,低声说:“我知道了。”
陶竹咬着下唇,等待裴嘉译回应时,她内心七上八下的忐忑。
“其实来找你之前我就知道了。”裴嘉译无奈地说,“没看我一直没提这事儿么,本来以为装傻就能让这事儿过去的,但你可真是耿直啊。”
裴嘉译的眼睛盯着反光镜里后排一路跟着他开过来,又跟着他一起停下来的那辆黑车,叹了声气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以你的性格,咱俩这朋友也没得做了呗?”
陶竹确实是这个想法,但她没想到裴嘉译会这么直截了当地问出来,她思索着语言:“我是觉得……”
“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裴嘉译烦闷地捂住耳朵,脑袋磕在方向盘上,“师父默要再念,孩子听不得这些。”
陶竹闻言噤声。
不说也好,都长大了,点到为止,也给彼此留些体面。
裴嘉译一直低着头,刚开始的时候还在模仿孙悟空,重复着“师父勿念”,到后来彻底沉默了。
陶竹意识到,他不过是在用一种看似玩笑的方式发泄着自己的难过,她看着裴嘉译被雨水淋湿的发梢,下意识想像以前安慰蒋俞白那样摸摸他的头发,手都伸出去了,但还没碰到他头发,她就握拳,又收回来。
好像,她不安慰,才是对的。
过了很久,裴嘉译才又抬起头来坐直,看模样,和正常时候别无二致,只是嗓音听起来,带了点哑:“陶竹同学,如果不是巧合的话,以后咱俩真的一辈子不会再见面了,有句话,我还是想跟你说。”
任何事情,以一生为单位,都会让人倍感沉重,陶竹吸了口气,做好准备:“那你说……”
“我觉得你现在的状态,比我高中刚喜欢你的时候状态好挺多的了。”裴嘉译转过头,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但我就是还是想告诉你,你特别好,特招人喜欢,不用老是妄自菲薄。”
陶竹侧头看着裴嘉译,已经不知道多久了,她没有这样坦然地和裴嘉译对视过。
她压下了感动的泪水,却没忍住哽咽:“谢谢你,裴嘉译同学。”
这场下了一天的暴雨冲刷着整座城市,蒋俞白不记得自己在车上待到了什么时候,只记得雨停的时候,雷鸣和闪电一同消失,阴暗的天又重新亮回来了。
他下车透气,没关车窗,一阵雨后微风吹来,吹得司机冷道把自己衬衫的领子往上抬了抬,可蒋俞白一动没动,像是感觉不到寒冷。
因为他更专注在现在闻到的味道上。
是那年在繁春,他怎么闻,都闻不到的味道。
Petrichor,雨后尘土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