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他们把监控内容给我拷贝了一份,还用了人家一个U盘,挺不好意思的,但人家特别配合我们工作,说是应该的。我也跟银行的工作人员接触了接触,他们都表示冯爱丽除了最初来办理托管有宋新华陪同,之后来去都是自己单独一人。
回到车上,我拿出我的小笔记本,涂涂写写试图整理一下案情。虽然用李昱刚的话说都9012年了,我却还是习惯手写。只有手写,我感觉我的脑子才能产生联动。而且至少我是唯一那个不会提笔忘字的,别看文化不高,真没出过这种洋相。不是我说,太过依赖于电脑不是好事,停个电就瘫痪。诚然,计算机、互联网是良好的辅助工具,但不能被它操控。现代人就是太被这些操控了,从活在朋友圈里的虚假生活,到隔着屏幕的情感互动,再到联机游戏里的团队辉煌,没有一样是真的,而人人却以为那就是真的,不可怕吗?
喝了口水,我开始梳理案件的前后逻辑。
某著名画家去世,小女儿冯爱丽拿走了他的六幅画。其中一幅被她变卖买了车,然后她又取走了托管的另外五幅画,紧跟着,她失踪了,连人带车,还有她的狗。
在此期间,冯爱丽的丈夫宋新华始终被蒙在鼓里,首先冯爱丽欺骗他说自己保管这六幅画是为了保证父亲的作品不流失,然后她背着他卖掉了一幅画给自己换了辆豪车,还欺骗他说是贷款买的,又跟她二姐说画是宋新华联系收藏家卖的,现在更是人间蒸发。
再加上冯爱丽一直身陷跟姐妹们的遗产纠纷,等于宋新华像一块肥肉被留给了那群红了眼的狼……
难道这起人车走失,是冯爱丽自导自演的?
我仔细想了想冯爱丽的失踪现场,一只鞋,一个包,包里有钱包,钱不多,也没有证件。而且至今交通队那边也没能掌握住车辆走向。
合上笔记本,我开车往冯爱丽购车的门店去了。宋新华说他见过贷款合同,他确实不知道冯爱丽是全款买车,这是他的一面之词,但事实是不是这样呢?得核实。另外,他们家的财政大权掌握在冯爱丽手里,这也是他说的,也需要调查清楚。要想完全把宋新华择出来,这些都得落实清楚。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所有人、事都值得怀疑。他也有可能是共谋,冯爱丽人车走失是他报的,等于他是第一发现人。六幅揪扯不清的画,四姐妹理不清的遗产纠纷,大量的财物会使人的性格发生变化,这不奇怪。至于这六幅画犯不犯得上叫人抛家舍业,这还得问问业内人士,八成是有可能,不然也不会打成热窑儿似的。这夫妻俩也有抛家舍业的资本——没孩子。但我打心里觉得宋新华不像演戏。
回队上之前我上我姐家点了个卯,我儿子还算老实,坐书桌前跟着他姐写作业。见我来了,喊一声爸就算打过招呼了。我姐正做饭,问我吃吗,我说不了,我就来看看点点,说话就走。我姐一把拉住了我:“你先别走,我想了想,你那套房还是别出租了。”
“啊?”跟冰箱里翻出点点的可乐,我拧开一瓶咕咚咚往下灌。凉。舒服。
“英子带着妞妞有假期就回来,你还是得有个家。”
“所以才短租的呀!她不回来,我跟点点住你这儿,那儿空着也是空着。”
“老让别人住,你不别扭啊?你不别扭,人家英子还别扭呢。”
“有啥可别扭的啊?房子可不就是人来人去嘛,我们去住也就是吃饭睡觉,这套家伙事又不给别人用。咋的,英子跟你说啥了?”
“人就是啥都不说我才在意!”
“哎,你怎么这么杞人忧天啊?”
“你知好歹不?知好歹不!”
“哎哟喂!姐!”怎么还上手了。别看她眼神儿不好,逮我那是一逮一个准儿。
“拧他拧他!”
看我遭难,我儿子拍巴掌。是我亲生的吗?
“姐姐姐,别掐了,别掐了!这事我回来咱们再商量,我赶紧,赶紧着得往队上走!”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你自己说说你着家吗?鹰撒出去还知道回来呢,你撒出去连影儿都没!”
“去,回去写你作业去,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我伸脚踹上了点点的屁股。
“你能耐是吧!你能耐!”
“姐!”自打有了点点,我仿佛也不是我姐亲弟了,他们都一个阵线联盟的,“我真走了,真走了。”
从家落荒而逃,开出去一段路我的胳膊还疼着,我姐还真有劲儿。别看我被掐得不轻,可我心里喜滋滋的。这几年我姐身体维持得特别好,虽然眼神儿不行了,但其他指标都特好。我儿子,虽然没了妈,但他有姑!他跟他姑比跟我亲。
有一阵子我特别担心点点,他挺沉郁的,原因就在于我前妻,她再婚生了个女儿,自此之后就像没了这儿子。她从来不来看点点,点点给她打电话,她十次里九次不接,接那么一次也不说啥话。妈不要儿子,孩子接受不了。点点也这个岁数了,他有爱恨,他恨他妈,也恨我。要不是我姐是资深幼师,又贴心贴肺地疼他,我真不知道怎么处理。男人没有女人细腻,更没女人聪明,幼子恋母是本性,这个缺位实难弥补,好在他有这么个姑。
老实说我现在跟点点相处有点儿小心翼翼的,我是他亲爹,他是我亲儿子,他出生时候就像一道光照亮了我,但他不是我的。是的。你的孩子不是你的。他是独立的个体,有独立的思考、独立的情感,他越长大,你越无法掌控他。我不是控制狂,更不是独裁者,我是愿意尊重他、以平行的视角看待他的,但我们沟通不似母子那般多,点点不是那么愿意向我敞开心扉。而与此同时,我又能感觉到他也在顾及我,就像我凡事为他殚精竭虑,他小小年纪竟也在为我考虑。就譬如英子,我看不透点点对英子的态度。对比英子的女儿妞妞,妞妞现在称呼我为爸爸,小丫头是真接纳我、把我当作家人。而点点对英子毫无冒犯、乖巧听话,但他流露的感情里总有着一种疏离感。他在保持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我能感觉到在点点眼里英子是一个标签——“她是爸爸的女朋友”。
“我觉得点点很懂事。”英子这样说。这个懂事里,我感觉英子是察觉到了他的冷漠。
这孩子有点冷漠。别说英子了,我这个当爹的体会更深。就像是物极必反,既然情感不够坚实不能依靠,那么便要以逻辑合理性来看待世界。他才多大呀,他原本不该经历这样的成长。可投胎是个技术活儿,他偏巧就成了我和我前妻的儿子,继而经历了我们狗血似的婚姻,并因此太快地涉足了人性,涉足了世事。
我该怎么引导他,可以任由他这样野蛮生长吗,可以认同他的个性这样发展吗?
手机的振动声将我从乱如麻的思考中剥离,夏新亮打来的,问用不用帮我从食堂打饭。我说打,我马上到。他说:“那您下来档案室找我们吧,大姐大焖了绿豆汤,给你留一碗。”我问他怎么又钻地底下去了,他没回我,因为我听见食堂大师傅喊他了。
每回钻进档案室我都能感觉到一股凉意,由于要保管档案、随案物证,它也不潮湿,就是单纯的凉。整个地下二层全是干这个使的,陈年旧案堆积如山,破了的、没破的各有各待的地方。管理室在尽头的把角处,浅灰色的门被节能灯照得透出一种特有的白。还没进去我就听见他们几个说话了。
“对,就他那个脸吧,特别像鞋拔子,有那么一个勾儿。就下巴,下巴往上翘。每次跟他说话,我都忍不住想往上挂点儿啥。”
这是李昱刚的声音。紧跟着一阵大笑,一听就是文君。
我推门而入,就看见三人围圈而坐,屁股底下啥都有,有摞着杂志的,有垫着纸箱的,文君最神,跟有轻功似的。
“你这坐的啥啊?”我问。
“瑜伽砖。”她答。
所谓“桌子”正经倒是把椅子。一旁立着个暖水壶,还是老式水银胆那种。这会儿文君拿起它,往透明的一次性杯子里倒了绿豆汤。
“你这可太暴露年龄了。”
我接过绿豆汤,喝了一大口。
“那我总不能跟这儿支口锅吧。”
“你们俩忒不像话了啊,有办公室不待,往人家这儿来添乱。”
真不是我说他们,这是啥情况,李昱刚连笔记本那套家伙事都杵人桌子上了。
“就好像中午不是你领他们来我这儿开会似的,”文君抬眼皮斜我,“这谁字儿啊?”
角落里的白板无辜地注视着我。走急了,忘擦了。但是我真冤哪,是夏新亮给我们领来的!我把夹报纸的报夹子拿过来一个,往地上一扔,坐下了:“你怎么知道是我写的?”
“除非你手扣箱里的记事本不是你自己写的。”
她什么时候看的啊?真是一个女特务。
夏新亮咳嗽了一声开始发言,完全没有给我洗白的意思:“师父,我下午把冯爱丰的儿子秦峰找来跟他磨了好几回,没问下来。他不在场证明就是他妈他爸,但是我觉得可以排除掉他。虽然他这个年纪正是冲动的时候,也有图财的动机,可从性格上来说,他作案的可能性不大。这孩子挺轴的,认死理儿,但是他讲道理,他始终想在法律上解决问题。找了律师,这我都确定过了。”
夏新亮说着撂下了他手里的不锈钢小碗。他讲究,使的是一套便当盒,整体是个盒儿,拆开是一个一个的碗、盆。我们打饭就一饭盒,大师傅给打上米饭,然后这菜那菜往上一浇,齐活儿。要是不带走在那儿吃,人家有不锈钢托盘。我们鲜少在食堂吃饭,都是打了带走,坐那儿吃的都是搞行政工作的,我们不行,吃饭要算办案中间搂草打兔子,都是打了带走,一边吃一边说案子。
“他还说他三姨夫也不可能这么干,说他也就是咋呼咋呼行。就像咱那天去,抄凳子他敢,到底也没扔。”喝了口绿豆汤,他补充道。那折叠杯子也是他便当盒的一部分。就这么神奇。
“嗯,他还真没说错,”李昱刚拧开可乐喝了一大口,继而说道,“都这把年纪了,还给人当马仔收保护费呢。他身上确实有好多不规矩的东西,但也没犯过大事。有寻衅滋事的案底,被拘留过两回,还搞顺手牵羊,爱占小便宜。有俩钱儿就往按摩房花,没钱也去,扎着。这我都调查了。不是干大事的料儿。”
“嗯嗯。”我听他俩说完,掀开了我的饭盒。
“这他妈谁给我打的红烧鸡块!”
“啊?”李昱刚蒙了,“你不吃鸡啊?”
“他吃啊,”夏新亮一愣,随后说,“咱一块麦当劳不是还点炸鸡呢。”
李昱刚嘿嘿一乐:“那师父您吃我的吧,我吃您的。”
这个小鬼头,他递给我那饭盒里除了米饭就剩点儿圆白菜了。
“您也来点儿我的,我吃饱了。这些我没动,”夏新亮把他的便当盒推了过来,“我真不知道您不吃。”
“我吃鸡。蒸的煮的烹的炸的我全吃。我就是不吃红烧的。”
“为什么啊?”李昱刚一边啃鸡腿一边问。
“这得说十来年前,我们办案子,遇上一碎尸案。最后找见那头,让人给炖了,搁花椒、大料、桂皮、酱油,全放齐了,那味儿,就红烧鸡块味儿。”
吧嗒,鸡腿从李昱刚嘴里掉到了饭盒盖上。
“这是什么道理……”夏新亮的眉头拧在了一起,“人头、鸡块,这能是一个味儿?”
“我×,别说了,别说了,再说我得找垃圾桶吐了!”
文君又捡了一回乐儿。
我把我调查的情况给李昱刚跟夏新亮说了说。事实确如宋新华所说,冯爱丽背着他全款买了那辆特斯拉,门店的销售人员还记得这事,原本说好办贷款,都准备去办理手续了,冯爱丽又说算了,还是全款吧,为这他们还起了口角。因为实际上所有售车的地方都爱给客户办分期贷款,还是免息的。这个免息正是猫腻儿,这边说免息,那边收金融服务费,要是懂行的人,算下来服务费比利息还高。这事从头到尾都是冯爱丽在办,宋新华不知道。那宋新华在干什么呢?老老实实跟那儿研究合同呢。我看了店内的监控录像,这都能相互佐证。
“怪不得您让我查查这两口子的动账呢。”李昱刚也不吃了,反胃了,抱着可乐喝。
李昱刚查了宋新华跟冯爱丽的财务情况,这车款确实是由冯爱丽的一张借记卡支付的,这张借记卡才办了没多久,动账记录不多,确切说,就是一笔开户时候的大额存储,没多久就是支付特斯拉的费用,还有保险费什么的。宋新华说的也没错,他自己就两张银行卡,一个是工资卡,一个是信用卡,家里的支出、信用卡还款,平时都是冯爱丽在办,李昱刚都给我摸清楚了。
我们研讨了一下,分析了目前三个嫌疑人的性格特征、心理状态,等于一水儿全排除了。那么冯爱丽失踪是不是自导自演?她这个画是怎么卖的、卖给谁了,都由谁经手,后来这五幅画跟她一起失踪,是不是也被卖了,卖了钱又在哪儿?这个马上成了我们新的侦查方向。
这时候原本已经要回家的文君停下了收拾的动作:“你们说的这个画,是什么画?”
“这不会你也有熟人吧?那我这可又能开挂了。”
“别高兴太早,不见得。”
“水墨画。”
“那悬了,我们家小老爷们儿画油画。”
“啊?”
文君嘴里的小老爷们儿不是说她儿子,说的是她先生。我们仨瞠目结舌,小老爷们儿,是名副其实的小老爷们儿,文君是显小,他是真小,英雄出少年,听说他的一幅画委实难求。人长得很清淡,跟他浓烈的画风相比,像是清汤挂面,白白净净、斯斯文文,五官也很浅淡,说话声音很低,像是一汪深潭。为我们引荐了收藏家白先生之后,他就离开了。
我是不清楚收藏家到底算个啥职业,反正就是有钱,有钱还雅致,完全不似暴发户。看他的宅子,坐落在半山腰,群山环抱,庭院修剪得一丝不苟,陈列的画作在我一个不懂画的人看来都觉得赏心悦目。
我们喝了会茶,白先生取出了他从冯爱丽手中购买的作品《青山绿水图》。我不懂水墨画,但是那意境真棒。
欣赏了一会儿,白先生跟我讲了他入手这幅画的始末。这幅画是通过一个经纪购置的,当时他办了个茶会,除了白先生,还有好几个收藏家去了。茶会上品鉴的画一共有六幅,都是冯爱丽父亲的作品。这一幅《青山绿水图》并不是其中最贵的,但是很入白先生的眼,他就收过来了。其他人对别的作品感兴趣,但是价格太高,都挺犹豫,茶会散了,等于就白先生有收获。
白先生有个同好许先生,很垂涎冯爱丽手中的一幅《苍山图》,但是价格他们没谈拢,可他很在意这个事,就跟这个经纪又商谈了几次,价格还是没谈拢。画这个东西,包括很多我们喜欢、价值又在可承受范围内但又确实偏高的东西,很容易造成一个“不买想三年”的局面。许先生不死心,最后下定决心还是要收了它,却被经纪告知画已经出手了。谁买了呢?是拍卖行的老总给介绍的一位老先生。这个老总介绍的几个人想把这些画都收了,结果他发现当时手里的现金不够,就只有老先生收了其中一幅,也就是许先生惦记的这幅《苍山图》,另外四幅画没收。而这个时间是什么时候呢?正是冯爱丽人车走失的当晚。
我们让白先生跟许先生联系了一下,电话里许先生跟我们证实了白先生跟我们讲的这些情况。就这么着,我们从白先生这里拿到了这个经纪的联系方式,顺藤摸瓜,接着往下走。
这个经纪其实就是个中间人。他是怎么跟冯爱丽产生联系的呢?通过冯爱丽的父亲的一个搞收藏的老朋友,冯爱丽拿了这些画,想出手,就找了这个男的,这个男的就给她牵线搭桥,带着她认识了这个中间人。中间人路子很广,就开始帮着冯爱丽卖画,他从事这个行业也有十来年了,打过交道的人特别多,也很了解这一行里面很黑暗的一些东西。但是他保证,他带着冯爱丽见的都是业内有头有脸的正经人,不存在说发生什么意外的可能性。他还很认真地给我们还原了当晚见面的情形。
当晚他带着冯爱丽去的拍卖行,拍卖行的张总约了几个跟他相熟的、对国画感兴趣的收藏家,大家一起品画、洽谈。冯爱丽带了五幅画,市值都很高,她有点急着出手的意思,但不愿意落价。所以最后就只有一个老先生买了其中一幅,其他四幅画另外的人也想要,但是那四幅画转账还不够,说:“我们给你现金吧,算是订金。”那天她把这幅画卖完,拿了三十五万的订金,带着四幅画,开着特斯拉就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呢?按时间分析,她确实是回家了,跟宋新华报警说她人车走失的时间对得上,可最后却是连车带人全没了。
这案子越来越扑朔迷离。
说实话我真有点蒙圈。起先我们被困在这个“遗产纠纷”里,接着又走进“亲夫杀妻”,现在又浮现出“自主失踪”的可能性。现在可倒好,她要是真想“被失踪”,为什么选在这个时间地点?就说要回去接狗吧,可她还有四幅画没卖,还收了别人的订金,怎么就这会儿要失踪?要不是我们去,恐怕现在要买画那帮人还不知道冯爱丽失踪了呢。我倒也嘱咐那个经纪了,我说:“你先别跟他们说冯爱丽失踪的事,谁来问你、到你这儿摸来,你告诉我。”
这一天折腾下来已经是10点多了,我们找了家24小时营业的西北面馆吃饭,一边吃一边琢磨这案子。
李昱刚说:“会不会是买画的?买画的对她进行尾随了,尾随之后对她进行抢劫,把画弄走了。”
“那车呢?”我问。
“随机的尾随抢劫呢?这个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她开辆特斯拉,”夏新亮说,“我们是不是把事情搞复杂了?如果是专门干这个的,他们肯定有辙处理掉车。”
“不是没可能。但是吧……你干这个肯定不可能是初犯,你得有经验。抢劫就抢劫,拿了钱,当时冯爱丽身上有钱,再把车给弄了,人呢?就算是抢劫杀人一条龙吧,他得抛尸。而且李昱刚串并了这类案件,没有任何联系。”
“夏新亮,我还真细查了,我不看好这条线。冯爱丽从卖了画到回家,路不短,谁要劫车,机会多的是,手法那太多了,为什么非要跟到她楼下以身犯险?随机的没必要,蹲点儿的更不可能啊。”
“可是我觉得她就算要抛家舍业带钱走人吧,这节骨眼儿太离谱儿。还剩四幅画,订金收了买主儿也有了,全交易完,再接上狗走才对呀。而且她为什么非走不可?画,都她拿着;姐妹几个就算不依不饶,她把画一卖,变现了,扯皮去呗。她老公她不要了,也未见得吧?她就是背着他卖画,也没背着他干别的啊。”
“查吧。查买主儿,往下挖,这人总不能凭空消失。”
就在一直僵局的时候,冯爱丽的尸体被发现了。过了两个多星期,打捞水上垃圾的给捞上来了。经过辨认是她,但是车和东西都没有。法医的尸检出来之后,印证了宋新华报案的时间,等于冯爱丽失踪当晚就遇害了。死因是机械性窒息。
我们就更加坚定了对图财的认定,那肯定是奔财去的了。可是在此期间,我们对老大、老大儿子、老三、她老公,包括买画的人,只要接触过画的人,全都进行了调查,没有一个人有嫌疑,一个一个都给排除掉了。
这才是最大的谜。
一切都得推倒重来,然而我们却根本没有方向。意想不到的是,就在案情迷离就要陷入冷案的绝境中,宋新华给我打来了电话——他们家的狗回来了。
他蒙,我们也蒙,就上门看看呗。
我叮嘱宋新华说:“你别给它洗澡,多脏都别洗,我带着技术科的同事一块过去,看看能不能从它身上采集到什么,也许对破案有帮助。”
宋新华说:“没问题,就是因为想到狗身上万一有线索呢,我才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
我从技术科借了俩调查员,带着李昱刚跟夏新亮,我们一行人就往南湖去了。
再见宋新华,我觉得他看上去身形更佝偻了些,先前上我们那块儿认尸的时候,他的背就驼了。我没干刑警之前,在书上读到“一夜白头”一直以为是个比喻,直到我干了这一行,接触了那些受害者家属,才知道这不是什么比喻修辞,而是真实的面貌变化。在巨大的打击面前,人的崩溃和萎靡来得势不可当。不仅是人,就连动物面对生离死别,都无法抗击那种悲伤。前阵子看纪录片,说的是狒狒,母子俩相依为命,母亲意外去世,小狒狒就守在母亲身旁,一守就是三个月,直到它自己最后也闭上了眼睛,这就是情感。
大黄看上去不是太有精神,但是见着我们进门,还是围着我们转了转,跑了跑,欢迎那个意思。技术科的调查员从它身上采集样本时它也不怎么挣扎,仿佛知道我们是来帮助它的女主人的。
灵性。
狗这个动物真的有灵性。它是人类忠实的朋友,它很通人性。就比如我们队里的警犬,哪怕我从没见过这条警犬,我穿着便服也好、穿着制服也好,这狗一定不朝我“汪汪”叫。它就能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哎,哎哎哎!”
我们正跟宋新华说话,就听见那边技术员儿喊开了。
“跑了,大黄跑了。”
“哟,门没关严吧,你们进来,我就轻轻一带,”宋新华说着就往门厅跑,趿拉上鞋就往下追,“等着啊,我给抱回来。”
“师父,我跟着去吧。”李昱刚说着也下去了。
等了有一会儿,夏新亮手机响了,他说李昱刚说大黄就跟楼底下转悠,抓也抓不住,走它也不走。楼下哪儿呢?冯爱丽的车位上。
就这么着,我跟夏新亮还有技术员也跟着下楼了。
傍晚这个时间段小区里来来回回有人走,这只狗看到谁都跑,看到我们就围着现场跑,不跑远了。技术员继续采集毛发、梳理皮屑、清理指缝什么的,它绝对服从。采集完了他们就带样本回去了,大黄还去送了,一直送到小区门口才回来。回来也不上楼,就围着车位这块儿溜达。
我们分析这条狗肯定是目击了案发现场。它明显有“话”想跟我们说。但它不会说话,就只能这么围着跑。大黄应该是接冯爱丽的时候,她一开门狗上车了,在车里的时候,嫌疑人出现了,嫌疑人把冯爱丽害了之后开着车走了,到什么地方把狗弃了,这狗最后自己寻回来了。
当然这都是我们猜的。
就这事我们跟宋新华一直说着,渐渐地天就黑了,是一阵剧烈的犬吠打断我们的。大黄的情况我们知道,流浪狗出身,很会看人眉眼高低,很乖,不爱叫,扒人闹人但是不“汪汪”叫。
我们往大黄那儿一看,走过来一男的,大黄就是对这个男的狂吠不止,表情也完全不一样,它那个腿趴在地上,屁股撅着,这是典型的进攻信号,然后俩后腿不断地挠地,那感觉爪子就像挠出血那种挠。
这男的给吼傻了,一回神看见我们拔腿就跑。
“别跑!”
我们越喊他越跑,他跟我们比赛跑这不是等着被摁呢?主要大黄也撵着他,狗比人快,我们摁住他之前,大黄飞身一跃,直接就咬上了他的左小腿。接着就是我们飞扑,直接给他摁那儿了。
“跑啊,你跟谁赛跑呢!”
“你能比狗跑得快啊?太膨胀了!”
李昱刚把他铐上的同时,宋新华也喘着气儿跑到了,一看这人的脸,宋新华认出了他:“翔子?”
我们来时候五人,回去也是五人。走了俩技术员,来了宋新华和这个李明翔。
一路上李明翔都在号,腿上见血了,被大黄的犬齿咬了俩窟窿,汩汩往外冒血。也没带他上医院,我问我们医务室了,说这都不是事,带过来我们给打破伤风就行。宋新华也说了,大黄有狗证,年年打狂犬疫苗。
给他捆医务室里包扎完,我们就给他塞审讯室里了。先前他还挺精神,这会儿呵欠眼泪连连。我一看就知道他吸毒,让李昱刚联系管片民警一问,没错儿,就是有吸毒前科。我说甭审他,晾着,一会儿他就得吐干净。
宋新华跟我们在外面儿,他给我们说了说这个李明翔的情况。他是宣传部的一个公子,宋新华是某电视台体育部的一个制片,他爸妈都是这个口的,他们从前都一块住广电大院。两家父辈交好,所以宋新华也挺照顾李明翔。给他一些衣服、电视台分的一些东西,还给点儿钱什么的。李明翔因为吸毒给关进去好几次了,一次出来比一次落魄,家里都没钱了。宋新华心善,看在小时候的情谊和两家父辈的情谊上,就这么能帮一把是一把。但是冯爱丽讨厌他。冯爱丽说:“你一个大老爷们了,四处老他妈借钱去,没出息。”她不愿意丈夫跟这么一个社会败类往一块凑。
最后李明翔吐了一个干干净净。
案发当晚,李明翔来找宋新华,还是求接济。他先遇到的却是卖画回来的冯爱丽。冯爱丽那会儿倒好了车,正跟车后头塞钱——那三十五万订金。钱是一万一捆扎着的,她是背着老公卖的画,这钱就不能往家拿,所以她就往车后备箱里塞。李明翔见着她的时候,她手里正拿着钱,她打开了一捆往钱包里装,正好就叫李明翔给看见了。他上去之后就说:“哎姐,借五百块呗。”冯爱丽知道他是毒虫,张嘴就骂开了:“你他妈不要脸啊?”冯爱丽本来脾气就暴,性格也厉害。她这么一骂,李明翔又见钱眼开,他当时就上去给她掐住了,掐的脖子,五分钟就给掐死了。掐死之后往车里一推,开车就走了。
后面就是逃亡、抛尸。抛尸我们已经知道了,扔湖里了。车去哪儿了呢?怎么我们以车找人没找见这个车呢?
原来李明翔老来找宋新华,对这片地区很熟悉,他避开了小区的监控,就只有大门口那个监控照见这车出去了,出去就没影儿了,他把车开进了尚未竣工的罗马花园。也是跟这儿,他一开车门,大黄出来了。他特别紧张,一直都没发现车上有条狗。据他所说,这狗一点儿动静都没出。
大夜里头,也没有工人,李明翔火速拆了一个装着建筑废料的蛇皮袋,把冯爱丽就给塞进去了,然后他就给从前蹲看守所时候认识的一个狱友打了电话,这人就在专业偷车团伙里干的。等着人到的时间,李明翔发现了后备箱里冯爱丽藏的钱,把现金拿走了,把车给卖了。
画去哪儿了?
李明翔不懂画,他确实见着卷轴了,可打开都没打开,等于随着车都叫人弄走了。
偷车这帮人来了,也不知道李明翔杀了人,他们就把这车给弄走了。他们开了一辆专门运汽车的那种挂车,挂车上满满两排汽车,一家伙就给偷梁换柱了。那些车都蒙着车罩,换了一辆谁也看不出来。等于挂车拉走了特斯拉,换下来那辆轿车他们开着走了。
他们一走,李明翔就背着蛇皮口袋没事人似的也走了。后来几经倒腾,骑共享单车、打车、再骑车,最后李明翔给冯爱丽就抛尸了,蛇皮口袋也给烧了。
“我今天就不该来。”李明翔最后反反复复说这句话。
审了大半宿,人车走失这案子就算落实了。
宋新华一直在等我们,我们出来就把原委大致给他说了。队上不叫抽烟,他一连抽了半包,我也没拦着。他最后跟我说的那话挺触动我的。
“这是露富了,还是死在钱上了。当初我叫她别买这车,太招摇。刘队,我跟您说啊,我真是反复劝她来着。我不是怕她炫富,关键是她炫给谁看了?还不是身边这些人。其实一开始我给您说她们姐妹几个有矛盾,我就是把知道的都跟您说了,我觉得他们不会对爱丽下手。他们确实具备杀人的条件了,但没有那杀人的素质,都是普通老百姓。可再往下演变,矛盾不断升级,那就不好说了啊。兴许秦峰真就给她弄死了,因为给大姐逼得无路可走了。都是兄弟姐妹,为什么爱丽过得好,她们这几个姐妹就水深火热?她们一个小房子恨不得住四口人,我们家大房子还买豪车,还把所有东西全独吞了,至少在她们看来就是全独吞了。当时要不是爱丽骗我说要保管老爷子的画,我一定不会让她这么办的。”
“我问问你啊,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您问。”
“当时冯爱丽的父亲过世,没留下什么话吗?这财产怎么分?这画怎么论?就全给老四了?”
宋新华摇了摇头:“老爷子没说全都给爱丽,他一个当爹的,肯定哪个都疼。无非是爱丽太霸道,就一归置全拿走了。老大、老二、老三都不敢干这事,因为爸爸还在呢,谁也不敢说没死就把东西给分了。老大跟老三也商量过怎么分这东西,说听爸爸的,可最后老头糊涂了,爱丽就说全是她的。”
我叹了口气。
“爱丽,就是栽在她这个霸道上了,对我霸道,对姐姐们霸道,跟她爹也霸道。她骨子当中就是霸道。你说她跟翔子……到底也还是因为她这个霸道。你弄了这么多钱了,你让他碰见,你软弱一下给他五百,不管他吸不吸毒,给他五百不就不会这么被人掐死了吗?她非但不给钱,还骂他、侮辱他,你说……你说……”
后期我们去起赃,也是几经周折。李明翔交代了这个盗车团伙,提供的信息也算有效,何杰被我拉来搞这个案子,他挂帅,我把李昱刚都“借”他了。的确是“借”,何杰原话:“把你那小潮男借我用用。”我说:“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人家是人,不是东西。”他听了还挺生气,说:“刘子承,你什么毛病啊,跟谁学得上纲上线的,你别活半天活回去了,到头来跟‘无头’穿一条裤子。”
他的话说得我挺冤的,我之所以不爱当别人面拆戴天的台,那是给我师父的面子。我怎么看戴天的他们全忘了?
我发现所有的体制内都是这个通病,一方面看不起职称,一方面又暗暗羡慕着职称所带来的名声、利益,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老百姓老说反特权,实际上他们恨的不是特权,而是特权给某人带来的荣耀、利益,要说把这特权给他,他乐不思蜀。这就是人性。
戴天稳坐一把手的交椅,看不惯他的人多了,他没那个能力,德不配位,这是事实。但我们也不能酸他,他溜须拍马那一套一般人真的练不来,吃屎、吃苦,方能成功。吃苦难不难?难。吃屎呢?那都不是难了,一般人根本做不到!
我瞧不上戴天,因为我跟他当真不是一路人。别看我俩师兄师弟的,但也就是因为跟同一个师父。虎父无犬子,我随我师父埋头苦干,戴天心思却根本就不在办案上,但到底也没叫师父折了面子。仕途这条苦路,他也在披荆斩棘攀爬着,虽然大家伙儿都叫他“屁精”吧。
血气方刚的时候我也是极不待见戴天的,那时候也浑蛋,说起话来没遮没拦,没少让他出洋相。这我都不后悔,谁还没年轻过啊?他戴天也活该,他业务不行,我一个当师兄的不说他,让谁说他呢?让师父?快别给师父找事了。可唯独有一件事,我特别后悔,办得真挺缺德。文君那回提那么一嘴,那扎心是真扎心,我没有一刻忘记过这档事。
其实我本意真没存坏心,就是皮,就是犯个小坏。那还是十来年前,我才结婚没两年。戴天有个女朋友,也是公检法系统的,用现在的话来说,那女的“黑化”了,是进入我们视线的涉案人员之一。我也好心“提醒”戴天了,虽然话说得弯酸,但我真是为他好,毕竟这也不能明说,怕打草惊蛇。他不仅不理我,还怼我,我都这么暗示他了,他还犯傻,那可别怪我无情了,也得承认有那么点儿“报复”的意思,我其实明知戴天跟这女的不在一条船上,我还是了解他的,当得了小人当不了坏人,可我还是打着办案的旗号给他上了监听。他不是老想不靠业务吃饭嘛,师兄就教教他做人!跟犯罪嫌疑人扯上关系,我再给他这么一“取证”,我看他还能怎样偷奸耍滑!就是在监听的过程中,我听到“报告媳妇儿,队上急call,欠你的回来加倍奉还!”这句话,滑稽得不像他,他平时不苟言笑,一副斯文败类的模样。因为太逗了,我就把这录音截下来放给兄弟们听了,然后这事不胫而走,之后戴天的脸就这么砸在了地上,至今都没拾起来。他“无头”归他“无头”,但他的脸皮又让我给扯下来了,他得多难受啊?
这事影响特别坏。师父还为此把我训了一顿,说:“刘子承,你缺德不缺德?”
我回嘴说:“我没恶意。”
师父反问:“怎么才叫有恶意?不仅跟嫌疑人扯上男女关系,还给广播得尽人皆知,谁都笑他笑得理直气壮,好像他也是涉案人员似的!你这是泼粪啊!毁人清誉这四个字儿,你给我写一百遍,我看你字典里能不能装进这个词儿!”
我知道错了,但天底下没有卖后悔药的,我再怎么后悔也于事无补。幸亏戴天具备吃苦和吃屎的能力,硬是顶着一口气扛下来了。自此之后,我再没当别人面儿撕过他脸皮,因为在那些年前,我就把他的脸皮撕干净了。私底下我俩该怎么掐还怎么掐,但台面上我永远认,算我欠他的。这跟师父都没关系了,是我欠他的。
何杰这边接手了盗车案,我跟夏新亮同步跟着起赃。为这事宋新华找过我好几趟,一次次求我找回车、找回画,他想把这些都交给冯爱丽的姐妹,他说:“就算我帮着爱丽赎罪吧,让爱丽走了别再让人恨,让人戳脊梁骨。”他不说我也会办,这是我本职工作,但他真挺打动我的。他这个人很善良,善良是现下这个社会,在面对利益的时候,很难找出来的一种特质。
我经常思考这个“善”字。关于“善”的描述,古今中外太多人写,但是从事刑警这个行业,直面善恶,善恶的界限却很模糊。它都是相对存在的。就譬如在这个案子里,相对于宋新华的“善”,冯爱丽就是“恶”。可是如果换作大黄的视角呢?救助它、收养它,给它一个家的冯爱丽,能说她恶吗?
狗比人强。不仅是说它先于我们破了案,更在于它能透过种种表象看到一个人心底的善,哪怕是一丝丝的善,它也愿意为此付出自己全部的信任、忠诚。都照狗这样子,恐怕这世界才可能达成人们梦寐以求的“和谐友善”。
车找回来了,在河南找到的,给改了颜色,但没有其他变动,画却凭空消失了。问买车的、修理部的都不知道,包括买车的主儿,我们追了半天也没追回来。
我把这个情况通知到宋新华,出乎我意料的是宋新华居然笑了。他说:“让老爷子带走了吧,他舍不得,老爷子不爱钱,就爱画画。这画没了也好,再不用争再不用抢了,这才是老爷子的意思吧,一家人和和睦睦的,互相帮衬。等你们都取证完,我把这车拖走,给它卖了,连同爱丽卖另外一幅画的钱,我全给她们家里。”
案子结了,被“借”的李昱刚也归队了,我说:“来吧,咱们庆祝庆祝搓个饭。”饭是在我们家吃的,因为要喝酒嘛,现在不让我们跟外面儿喝酒了,喝就得避人耳目。叫了点儿吃的喝的,抬了两箱啤酒,文君也给请来了,她没少给我们帮忙。
席间,李昱刚给我们说了说他的生死三十六小时。
敢情他跟何杰出任务还遇上事了。
他们追查盗车团伙,抓捕惊险刺激。其中一个首脑人物非常谨慎,有了风吹草动,就开始外逃,几个人往合肥方向逃跑,何杰领着李昱刚他们就跟着追捕。结果走高速出北京没多远,何杰的车被撞翻了。前面是个大卡车,他们开车的速度快,快到200迈了,在超车过程中直接钻卡车里边了。钻里边之后快速反应,但车不灵了,就停路边了。这三个人从车里钻了出来,打一电话来一出租车继续往前走,然后坐着出租车一边往安徽赶,一边给队上打电话:“我这车坏了,你现在赶紧给我送车来。”这三人迷迷瞪瞪往那边走,然后他们队里又调辆车追他们,又把车给他们,他们开着车到合肥了。
“这都不是重点啊,赶不上好莱坞电影儿!”李昱刚仰脖撅了手里那瓶啤酒,“真正他妈给我吓傻了的是,我们从那车里爬出来,何队,何队开的车啊,气囊都爆出来了!他魂儿八成都散了!爬出来,没走两步!他点了根儿烟!他说抽一根压压惊!离着车那会儿还没有五米呢!车漏油了!我当时就疯了,这要是爆炸可就太好莱坞了!我赶紧给他拽跑了!这哥哥!这祖宗!我都疯了!”
我说:“这很何杰。”
三三两两聊天的时候,我跟文君客气了客气,我说:“本来我还想让你带上你先生呢,我得谢谢他,我们火急火燎找人,没你先生给牵线搭桥,我们还不定得跟哪儿乱转呢!”
“那你怎么没叫呢?”
“咳!我转念一想,你先生那么一大画家,恐怕跟我们这帮粗人没话说。”
文君白了我一眼:“你这假客套,真假。你嫌我们不合群才是真吧?”
“哎,你这个思想很阴暗啊。我瞧出来了,觉得我不真诚是吧?来来来,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咱真是实在人!”
“省省吧。没我他才不管你们的破事,你谢我就行啦。”
这噎得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又起开了一瓶啤酒:“我敬你。”
文君咯咯笑:“别吹了,都喝多少了。一会儿我也得回去了,不然那俩小魔头得把小爷们儿折磨疯了。”
“平时都你带孩子?”
“其实还是他更多一些。”
“模范好父亲啊!”
“还可以吧,他比较有耐心。”
“我还挺好奇的,你们俩怎么认识的?”
“觉得我老牛吃嫩草?”
“我就说你阴暗吧,咱是那意思吗?我是觉得咱这行业一般不是找同行就是找机关单位的,人际圈子窄嘛!你这跨度比较大。”
“他呀,怎么说呢……”文君转了转眼珠,“我给他当过保镖。”
“啊?”
文君往下这么一说,听得我瞠目结舌。
就我们这行当,确实有保镖的业务。打个比方,老百姓遇上关乎生命财产安全的事了,报警了,警方受理但不一定会处理,警力资源毕竟有限,我们也会有一个考量。但如果他们强烈要求,也可以付费聘请警员保护。这个一般人不知道,但我们其实有这业务。当然这种业务一年也碰不上一起,而且也不会抽调精锐力量给他们,就是提供一个基本安全保障,譬如送人去机场、上下班路上护送,说实话比保安公司便宜。
文君老公遇上了什么事需要借助警力呢?为他爹离婚。真是哭笑不得。文君说她公公这个人文质彬彬,搞文艺工作的,也算业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她婆婆是经商的,脾气很暴躁。俩人情感破裂,可是女方不愿意离婚,拉锯了有几年,男方坚持要离,女方就威胁他了。彼时他跟着他父亲生活,常年的拉锯战打下来,那是遥遥无期看不见希望,他爹就决定破釜沉舟找他妈对质,可是他不敢“深入虎穴”。正好他有个认识的朋友在公安部任职,就给他推荐了这么一条路。
这事还是光明队长给文君安排的,文君一琢磨,她都闲得长草了,不如去看看。她就去了。去了我们有规定,不能上楼,提供保护可以,到门不到户。他爹很“面”,听说得他自己上去,犯怵了。他们陪着去了一趟、两趟、三趟,回回打退堂鼓。文君烦了,说:“这么着吧,你把你爱人请下来,我给你们做做工作。”
听到这儿我都乐抽了,我说:“你还搞妇联的业务啊?”文君回:“我还复联呢!长得像黑寡妇吗?”
等于是文君帮着给调停了这场旷日持久的离婚大战,帮着未来的公公和婆婆和平友好地离了婚,她自己倒收割了一“迷弟”,最神的是,打了半辈子的老夫妻倒是同时相中了这儿媳妇,喜宴上还坐了同一桌。
这一家子什么人啊?我问:“文君你不是编故事唬我呢吧?”
文君一撇嘴:“随你信不信。”
“不是,就这么一家子,你还真敢嫁?”
她回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其实我一见他就觉得,这男孩儿气质超脱呀,又是个画家,我们家祖上八代都没艺术细胞,我老羡慕了。我还最恨那些个晒娃就晒娃,还动不动晒娃的艺术细胞的,我心想我也得给我们老文家改改基因。其实就他们家那点儿破事,我去一次就能给摆平,但是我一次就摆平,鸭子不就飞了?所以我才跟他们耗呀耗,耗到我把热锅烧好了,我再铲。”
“你这么说我就知道这是真事了,这是你没错儿了。”
文君给了我一肘:“就是故事的结尾不喜人,我们家老大拿老二当画笔,那不是画作,那是人体拓片。”她说着开始翻手机:“你看看,艺术吗?”
“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