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队(2 / 2)

一个刑警的日子2 蓝衣 4986 字 2024-02-18

当“技师”将毒品提纯为粉末状的时候,“老板”就过来了,我们这边的人来和他进行买卖,买主毕涛进入这个房间后要做两件事,第一,确定毒品已经做完了;第二,他在门口比画我们之前定的信号,一确认,我们就冲进去,只有一次机会。当时设定的是里面有三人,一个“技师”、一个“骡子”、一个“老板”,做完东西之后,“老板”负责最后的交易。但是他们旁边有H国跟着的两人,这倒是我们意料之外的。然而我们都没见过H国警方的人,这就导致一进屋的时候,大家都蒙了。毕涛也没搞明白,让他试可卡因,他假模假式地试完说“OK, OK”,别的他也不会说,哪个是H国警方的人他也判断不了。

一开门,毕涛就冲我们俩摆手,原来他的意思是别进去,人太多他也分辨不出来敌友。但是我们不知道,他也不是明着摆手,我们瞧着不自然是因为他那纯属瞎比画,在此之前我们都没有设过这个暗号。这么大的布局,就这一次机会,说实话哪怕真看懂了也不可能停下来,这就是缉毒,实质上它带有搏命的性质,说壮烈就壮烈了,变个红本本躺家里。

毕涛虽然英语不灵光,但他很聪明,他连比画带上“Chinglish”跟对方说纯度有点不够,价格再商量,不然他明天来买,想让我们再充分准备来着。毕涛首先是想着保全同志,但是他给我们的手势,我们分辨不出来,还以为是让我们直接冲进去呢。让我从桌子上薅下来的那哥们儿其实是警察,我当时一抓腿直接就给他薅下来了,他跟我说“play, play”,其实是在说“不对,不对”。

所幸结局还是好的,最后毕涛代表北京市公安局送H国和墨西哥的警方人员离开的时候,被逮捕的人表示再也不来北京了。毕涛让翻译对他说:“不来就对了,北京的可卡因为什么一直是世界上最贵的啊?因为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这件事情过后,我问毕涛:“你不会英语,你怎么不说呢?”

他道:“我没法说啊,我说我不会你们也不信啊,回头显得我贪生怕死的,那能行吗?其实这事我本来想说你们为啥不找你徒弟夏新亮啊,人家是真会说英语,他给公安大学翻译了好多国外的经典案件,还经常义务去给讲公开课。”

这起案子顺利移交之后,杨国帆真的打了辞职报告,功名利禄全不贪恋,离职了。我想了想他对我说的那些话,坚定不移地支持他。就算是条真汉子,也没有九条命。

这算是缉毒队一个很大的变动了,就在大家都猜测会提谁还是空降谁的当口,我师父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让我清明节陪他去给杨师伯扫墓。这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把我安排了个明明白白。

明晃晃的太阳把我的影子扯得很长很长,还离着老远,就跟大楼的阴影纠缠在了一起。不知怎的,我觉得它像一个血盆大口,而走进其中的我好似被它整个吞了。

“光明队长。”

我在大领导办公室门口站得笔管条直,规规矩矩敬了个礼。

“子承来了。等我一下啊。”

在沙发上坐下,我看向聚精会神的大领导,顿时觉得刚才那句“队长”叫得不太合适,可这会儿再改口也晚了。

老实说,光明队长、我师父和我徒弟夏新亮,都是一种类型的人,放武侠小说里都是白衣翩翩公子型。而我就是个使打狗棍的。我跟他们肯定不是一锅里的馒头,这是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的。

“政委。”

我向门口望去,又一个“白馒头”来了。那是戴天。

我这个师弟戴天,瞧着人五人六的,实则净不干人事。这是大家对他普遍的评价。别人都是白衣翩翩的公子,他斯文倒也斯文,然而还有一个后缀——败类,尤其他那金丝边眼镜,特别说明问题。

“师兄最近挺好的?”

“不好。刚捡回来一条命。”

“嗯哼。”光明队长鸣“腔”示警,我在心中拿针把自己的嘴缝上了。

眼见着光明队长起身,踱步过来,戴天十分有眼力见儿地先于他把门关上了。

“子承呢,我从缉毒队把他要回来了,以后就还安排在咱们重案队这边。”光明队长说。

“我早就想请师兄出山了,奈何我没这面子啊,缉毒队那边我说不上话,要不来人。”戴天说。此时戴天已经给光明队长续好茶端到手边了。

“嗯嗯,好好。以后啊,你们俩一起,把重案这边抓起来。现在跟从前不一样了,大案、要案,不仅上面盯得紧,群众也盯得紧,尤其那些媒体,本来警民关系就紧张,所以一定要落实得快、稳、准!”

“政委指示一定照办。我师兄我知道啊,办案子那是舍他其谁!师兄,师弟我就靠你支应啦!”

戴天口若悬河,我只点头附和,只言片语我都懒得跟他说。“无头”——大家都爱这么叫他,这外号也真没冤枉了他,办起案子来无头苍蝇乱撞,丝毫没有逻辑可言,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主儿,现在当起了刑警队一把手,想来都觉得讽刺。亏他人前人后摆足了谱儿,要是没有师父给他保驾护航,他什么也不是。

我师父有句名言:“一人一个脑袋,一心不可二用,你搞案子想搞出名堂,就没精力削尖脑袋走仕途,反之亦然。”

这正反两个例子,刚好就是我跟戴天。

光明队长还打趣过我师父:“老隗啊,还是你行,你看你这俩大徒弟,一个案子办得漂漂亮亮,一个人际关系弄得妥妥帖帖,你这是真会教。”

我挺替我师父喊冤的。我师父那是冲锋陷阵第一人,搞案子废寝忘食,腰椎间盘都那德行了,还趴不住要起来搞案子呢!师父一生从未想过走仕途,但被推上了这么一条路,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戴天上面活动得好,下面人见人恨,我师父能不知道吗?可知道又能怎样?

“子承,你说我不扶持戴天,我扶谁?我让你上,你就给我跑!你就这么有出息!好在小天儿啊,人还是很正的,思想觉悟至少没毛病,他的缺点我也是看在眼里的,要不我怎么主张把你调回来呢?你们俩都是我看着长起来的,刚好又很互补。有你帮衬他,给他托个底,我也放心。”

我师父在光明队长之前就找过我,至今他老人家的话还犹在耳旁。

清明节时,我陪师父去给杨师伯扫墓,小雨那么一下、小风那么一吹,师父触景生情,语重心长道:“子承啊,我这心里难过啊,你说老杨要是没离开队上,我们俩还是肩并肩背靠背一起战斗,我是说什么也不会调离一线,老杨也不会内心纠结郁郁而终。这都是命数吧。”

师父前面一铺垫好,后面紧跟着跟我张嘴下调令,我能拒绝吗?虽然我五大三粗,但我也不是没心没肺的人!师父都把杨师伯搬出来博惨了,我得有欺师灭祖的勇气才可能拒绝吧?杨师伯是师父迈不过去的一个坎儿,想当年两人搭档,当真称得上是警队双雄,师父冲锋在前、杨师伯谋略过人,多少奇案在他们面前云开雾散?奈何世事无常,杨师伯阴沟里翻了船,看押的嫌犯竟在他面前跳了楼。杨师伯被开除了公职,师父也丢了半条命。虽说后来师伯下海经商也干得相当不错,但大前年突发直肠癌离世,师父伤心得不得了。“直肠癌啊!他还是没把那事放下,要不是这么大的压力,你说他怎么会得这病。”师父的话今时今日我还记得。杨师伯的葬礼不少人都出席了,但老刑警这边除了师父跟我,就光明队长来了,毕竟杨师伯跟我师父都曾是光明队长手下的大将。

“子承?这下调回来,生活上有什么难处没有?”光明队长看了我一眼。

戴天抢着答道:“政委,这方面您就别操心了,有什么难处我给我师兄解决,就别麻烦您了。”

“我还真有难处,师弟你能给我解决?”

我就是爱怼他。不说晚辈,同辈里敢怼他的,用我师父的话说,就我一人,毕竟他现在大小也是个人物了。等于说我前脚离开刑警队,后脚戴天就走马上任了。实际上他对这次调动并不满意。职称没提,属于平调。他心里不满又没法跟师父说,毕竟师父的用意他不是不懂,虽然看上去是平调,但在这么一个实干的位置,他只要干出成绩来,那就是下一步高升的最佳踏板。事情坏就坏在他缺的正是能力,没能力必然干不出成绩。师父这回不由分说把我弄回来也正是为这个,自打戴天这个“无头”走马上任,不仅他自己焦头烂额,底下也怨声载道,再这么下去,上面非得拿他是问不可。

“能啊,师兄你尽管开口,以咱俩这关系,上天下海我也得给你办啊!”

“我差套房。”

我说完这四个字,他前所未有地安静了下来。

“哎,你不是能说会道嘛,你不是爱大包大揽嘛,来来来,你给我来一个。广大舞台任你表演。”我在心里讽刺道。

我这是怼他,但也不算故意为难。我说的真是大实话。离了一场婚,我那前妻把能卷的都卷了,儿子点点未来的婚房也叫她弄走了,我确实一无所有。点点才上小学,以后还有很多花钱的地方。现如今北京的房价,我靠做刑警这个工作再给他买套房,无异于痴人说梦。而且说实话,调回来非我所愿,在缉毒队那边我再撑两年也该从一线退下来了,到时候陪伴点点长大、辅导他功课,也算生活工作两不误了,我也是有自己的打算。

还是光明队长给戴天解了围:“行了,这事还是我来管吧,子承的情况我跟你们师父都清楚,应该给解决,他孩子又还小。子承啊,你放心,组织上能给你解决一定给你解决。”

“那政委,这回我师兄回来,职称这方面?这我可得替我师兄问问。”戴天说。

“这个职称啊,都是有定数的,子承还是正科级,跟你一样是平调。你虽然职称比他高,是他的领导,但你们俩也都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要互相取长补短,都好好儿干,干出成绩来。你们正是堪当中流砥柱的时候,最要稳扎稳打,知道吗?”光明队长说。

“是是是。政委,我们明白。”

“明白。既然回来了,我定当全心全意投身一线。”说完我看向戴天:“师弟,还有件小事得托你办。”他叫我师兄装大度,我就得叫他师弟恶心他,“我这也回来了,大春儿跟我那俩徒弟还给我调回来吧,我们一起办案子也习惯了,老班子嘛配合得好,换新人再磨合效率也不高。”

戴天的眉头皱了一下。这件事我还就得当着光明队长的面提出来,我很了解戴天,此刻他的的确确需要我的帮助,但是他也绝对不会让我如鱼得水。他恨我已经不是一天半天了,要不是他恨我恨得牙根痒痒,也不会我前脚走他后脚就遣散我的队伍——把李昱刚发去了令小伙子头皮发麻的图侦科;刘明春是老人了,给安排在了他属下宫立国门下;“警队活动宣传板”夏新亮最惨,他不仅是我得意大弟子,还是小辈里最得上面赏识的。戴天明捧暗贬给了他一个虚职“旧案专办”,队里那些经年堆积的没破的案子都有老刑警跟着,人家用不着他,活生生给夏新亮闲置了。

我是不屑于跟戴天这种小人较劲的,我要真跟他杠,肯定头一个把他拉下马,我之所以没有这么做都是看师父的面子。我让他三分,他却喜欢得寸进尺再压我三头。我知道他一向提防着我,害怕我哪一天超过他了,可是我都这把年纪了,再“上进”也是晚了点。戴天这扶不上墙的阿斗,对上逢迎拍马,对下苛待踩人,师父对他说过无数次“兄弟们才是你立足的根本”,恐怕他这辈子也学不会或者说参不透了。抑或,根本就是不屑吧。

这一回来,深渊就开始向我招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