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有爱无性,有钱没命(2 / 2)

赵大力就没那么客气了,一听说我是受到刘铭所托查案,顿时就来了脾气,“他就是那个雇凶杀人的,你还帮他查案。”

我懒得解释,直接把我查到的所有信息都给了他们。赵大力看完之后,眉头皱得那叫一个紧,他开始以为这里就是杀人凶手的藏身地点,他杀害刘铭妻子之后,就假用人家的身份证来这里租了个房子。

但大力忽略了太多不合常理的疑点,直到我告诉他,刘铭妻子就是录像里绑架了她自己的那个人,大力才总算转过弯来。

事情到了这儿就不归我管了,否则就算是越权。

我和刘铭约了个地方见面,把我查到的这些写成一份报告给了他,这算是我的老习惯了,毕竟报告相对口述要更客观一些。

刘铭细致地阅读着我交给他的调查报告,起先的如释重负渐渐荡然无存,最后他抬起头时,脸上透露出愤怒以及不可置信:“她陷害我?”

这让我怎么回答呢?

“她为什么要陷害我?”

刘铭的妻子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警方也对此满头雾水,但我心中有一个小小的猜想,只是无从证实。

我喝了口红茶,润了润唇舌:“我冒昧问你一个问题。”我现在不是警察,他也当然不是我追捕的逃犯,这在措辞上就要客气些。

“你问。”

“说实话,你在外面是不是有小三了?”

刘铭显然有些犹豫,“没有……”

我循循诱导:“我会给你保密,你说实话就好。”

刘铭虽然不说话,但我却从他的表情读到了很多信息。他绝对有婚外情,但却难以说出口,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直觉忽然提醒我……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我犹豫再三,还是把心中的猜测说了出来,“你是不是同性恋?”

坐在我对面儿的刘铭一瞬间僵住了,继而脸部的肌肉微微抖动。他什么都不需要回答我了,答案不言自明。

这社会有个群体叫同妻,顾名思义,同性恋者的妻子。在男同性恋周围,有一个更加弱势隐秘的群体,就是同妻。她们生活在边缘,被流言蜚语打压,为孩子忍辱负重,不敢大声申诉,数量庞大,年龄各异。同妻不仅不能得到性生活上的满足,还要遭受冷落、漠视、家庭暴力、性病和艾滋病的威胁。中国的男同性恋中,90%在社会舆论的压力下选择了婚姻,而他们的配偶大多数对此一无所知。

最新调查报告显示:中国有1600万以上的同妻,超九成受过家庭暴力,其中38.7%遭受肢体暴力,15%遭受严重家庭暴力,37.6%遭受家庭冷暴力。这是我查资料得知的情况。至于刘铭跟他媳妇之间具体属于哪种我不知道,但从刘铭媳妇的行为来看,这件事对她的身心造成了严重伤害。杀意。对。虽然刘铭媳妇是受害者,但真正产生杀意的也正是她。她想杀了他,所以才伪装自己被买凶杀人。

“没关系,你不想说可以不说,你让我来调查案件,虽然我还没有解开你妻子被杀之谜,但你请我调查以证明自己清白这事儿也算了结了。给你的这份调查报告我也交给了警方,这也能帮助他们摆脱目前的困局,更早调查出你妻子的死因。当然,这件事我也还会跟进……”

刘铭打断了我,“你不用再跟进了,我一点儿都不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了。也许就是报应吧。她这么害我,人在做,天在看。”

我听他这么说心里相当不是滋味,“她固然有她的不对,可你也不能这么说她啊。”

刘铭突然十分激愤,以一句“你知道我的苦楚吗,就在这儿扮演上帝?”开始了他的控诉。

据刘铭说,他和太太相识于大学校园,那时他已知晓自己和其他男孩的不同,并深深为之苦恼。是太太先追求他的,他起先并不同意,但太太坚持,也是真心实意喜欢他,他就决定试着像其他人那样谈女友。这一谈就是几年,两人平平稳稳。后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双方父母催促是一方面,他创业交际应酬多需要太太陪伴是另一方面,时机合适,就把婚给结了。

不料,新婚之夜,夫妻行房,刘铭过不了心理上那道坎,硬是办不成事,搞得两人都很尴尬。太太以为他是太紧张,努力安慰,之后也尝试过几回,但都不成功。渐渐的,夫妻俩就冷淡了下来。刘铭心里有愧疚,就对太太格外体恤,太太心里有怨气,对他也不似从前那般热络了。

去年,刘铭还提议俩人去做试管婴儿,夫妻俩的感情明显有所缓和。刘铭的原话是——我真的对她特别好,她找工作不顺利,我说我养你;她喜欢逛街买买买,我全部都满足;她说要月亮我都不摘星星糊弄她。我知道我自身原因对她有亏欠,但除了那方面我确实不行,我别的,该身为丈夫的责任我都尽到了。

我不愿意拆穿他,但我忍不住拆穿他。我说你要是真如自己所言问心无愧,一心一意扑在你媳妇身上,她也不会得知你隐藏的秘密进而迸发出杀意。做人丈夫也不是你所以为的只要满足了物质生活就没毛病,夫妻夫妻,相互扶持,彼此分享,精神比物质更重要。我不是说那事儿不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心跟心是不是贴着。你把心贴到别人身上去了,跟别人灵肉交缠到一起了,我试问换作你,你愿意当被豢养的、无足轻重、只供赏玩的金丝雀吗?再者,你失败的地儿不仅仅是哄不好媳妇,另外一个人,你视作伴侣的人,天天跟你搞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他就心甘情愿吗?

你前脚跟他你侬我侬,后脚进门去扮演人家丈夫,你真觉得这团火你包得住是吗?今天你妻子要陷害你,明天可能你伴侣也想杀了你。真不是我说你,你偷着乐吧,你还能喘着气儿坐我对面儿给自己歌功颂德,假装自己高尚无邪。你也许是个好商人,但绝不是个问心无愧的好人。你挣多少钱,也不会真快乐,你的钱都是给你铲事儿用的。

你怎么不敢跟警察说你账户大额转账的去向?你怕说了,查出你这些个事儿来你更不好收场。一个爱你的人死了,你无动于衷;另一个爱你的人为你忍辱负重,你还甘之如饴;你叫人冤枉了,你倒是急了,不惜重金自证清白。你除了在乎你自己,你还在乎谁啊?

这不是性取向的问题,这是自私的问题!

我和刘铭不欢而散,他要给我钱,但我一分没要。

嫌脏!

刘铭媳妇的案子后来也破了,凶手也抓到了,就住在那片附近。偶然看见刘铭妻子打扮得好看,琢磨着她肯定有钱,然后就下了死手。

这一系列案件落下帷幕,我给刘铭发了个微信,告诉了他后续案情,也就是他媳妇的死因。他只回了我一个表情,就是夏新亮纠正我那不是微笑那是冷漠的呵呵那表情。倒是听强子说,他给他媳妇的丧礼办得风光体面。我搞不懂他是贯会做表面功夫,还是对她最恶毒的报复。毕竟,我活着你死了,是最大的嘲讽。

大约一周后,也可能是四五天,我停职停得对日子概念特别模糊。我收到李昱刚给我发的邮件,是张照片,照片上拍了张明信片。我点击大图,看上面写的文字。

是时西北多海风,

我曾此处同诸生。

要唤麻姑同一醉,

你可知我心独痴。

死生容易如反掌。

我看不懂,毕竟我没文化。但收件地址我是认识的,我去过,刘铭家嘛。

我问:啥玩意儿,看不懂。

李昱刚回:不重要,是首藏头诗。

我再看一遍,哦,可不是嘛——是、我、要、你、死。

李昱刚跟着又发来一条短信:这是熊猫慢递。你肯定不知道,毕竟你是老年人。它是个写明信片给未来的自己的店铺,也就是说,你写好,可以指定店家二十年或者三十年后再寄出。

我回他:那等于说,刘铭媳妇把遗书存这儿了。

李昱刚回:是恨意。我刚嘱咐店主,一定要保管好,到时按时寄出。

我回:你也够讨厌。干吗呢?不忙我也找你凑凑热闹,我也想给我媳妇写一封明信片。

李昱刚回:我讨厌也架不住你无聊,我发定位给你。

给媳妇写点啥好呢?我一路开车一路想。我这种大老粗,搞情调这玩意儿,真心不拿手。

最后,我在明信片上只写了四个字:阖家欢乐。

过完春节,强子又要离开北京了。我跟我们另外一朋友李晓宇去机场送他。相聚离别,总觉得聚少离多,可能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吧。说实话挺舍不得,但这个舍不得是心的羁绊,平时各忙各的肯定不像小时候似的成天混一起。都说人害怕长大,这话我觉得没毛病,长大了,你最深切的体会是——人在命中,身不由己。

“你丫应该打表。”坐在后座的李晓宇呵呵乐着揶揄我。

“土老帽儿,这叫打表吗?这叫计费。”强子明贬暗褒,敲锣边儿。

我说:“你俩别一唱一和了,我能怎么办,妻儿老小总得养活吧?单位不给发工资了,我不跑车怎么挣钱?”

“你这就叫穷疯了,你说你干点儿啥不行,非要干刑警?”

李晓宇要点根烟,我赶紧呵斥他,“说话就20年了。你别跟我车上抽烟,一会儿送完强子我还拉活儿呢。”

“你说你这点儿出息。”李晓宇把烟放回了烟盒里。

“贱骨头呗。‘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说正经的。”强子侧脸看向我,“你这停职啥时候算一站啊?”

“我哪儿知道啊,等组织意见呗。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

到机场我把车往边儿上一停,帮强子拿行李。强子不叫送了,说也没法停车,这点儿东西他拿得了,可我跟李晓宇坚持要送他,我说强子车你甭管,我往这儿一扔就它了,送你才几分钟啊。李晓宇撇嘴:听听,这口气,真是警察当惯了,霸气!我给了他后脑勺一下儿,跟着他俩从6号门进去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看着强子过了安检,我内心有点儿失落。不承想,我脚丫子还没抬起来,强子又回来了。真是刚要走,他又跑过来了,说你俩别走别走,给我买本书去,我刚想起带来那本没几页就看完了。

这会儿我身边闪过一个人去。那张脸,一下进入了我的记忆检索系统。眼熟,真的是眼熟,干我们这行,记忆力是基本技能之一。

他应该是孙海兴。我看过到照片,我觉得就是他,但不是十分确定。

孙海兴是谁?朝鲜族一杀人在逃的大哥。这是怎么个案子呢?孙海兴经营着一家叫阿里郎的夜总会,有天,一个客人闹酒,他过去给人家捅了,捅了之后从四楼给扔了下来,然后警方就通缉这个人了。这事儿过去了四五年,人始终没有抓到。这案子虽然不是我搞的,但是我知道这个案子也知道这个人,从照片当中看到过这个人。

现下,我不敢确定,但我又觉得是他。李晓宇给强子买书去了,等我再叫他过来帮我忙,说不准孙海兴就跑了。我心说给他干了吧,先干了再说,然后我就上去了。

我过去一拍他的肩,用熟络的语气问:“孙哥,您这是准备干吗去啊?”

孙海兴一愣,肯定在想我是谁。社会人士人脉广,见的人多,他铁定是不好意思问我到底是谁,索性蒙着跟我聊起天来了:“回国呀。”没意义的答案最能掩饰懵圈,等于随便抛个引子,往下聊找记忆。

我瞥了眼他手上的护照,顺着他聊:“嘿呦,您身份怎么变成韩国的了?”

“嗨,花钱就给办呗。”

他也不知道我是谁,随便聊了个四五句,我倒是确定他就是孙海兴了。怪不得死活找不见这人呢,就没在国境线内。好家伙,这回不抓他,下回就不知道上哪儿抓他了。

确定是他了,三下五除二我就上了。由于是搞摔跤出身的,我出手快,他也是没准备,毕竟前一秒我俩还老熟人似的聊天儿呢,直接就让我放地下了。放地下之后,一掐脖子,干了,我想起来我并没有铐子,停职呢;解鞋带吧,一扫视,穿的是套脚鞋。咋办?没辙啊,解裤腰带吧,我就把裤腰带给抽出来了。

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我长出一口气,这顺利让我长出一口气。但下一秒,不对了,我感觉到了视线,不止一双。也对,孙海兴这样的大哥,出门身边不可能不带几个小弟。我用眼角余光去收集信息,发现旁边儿至少有三四个人准备对我动手。

我一边控制着孙海兴,一边扫视周围的群众。我有一个很好的习惯,不能让背后有人。前面有人没关系,我可以躲、可以跑、可以跟他干,但是后背要有人就不行了。我掉转身体,让这仨人处于我视线范围之内。这仨肯定是他小弟,视线交汇我就知道。

我这儿按着他,面对他这些小弟,属于一个人孤军奋战。而且说实话,赢面儿真不大。当时机场有其他人围上来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围过来很多人。李晓宇拎着塑料袋也过来了,他脸上是大写的懵逼。

我大喊:“李晓宇,赶紧过来帮忙来!”

李晓宇平时是干吗的呢?摔跤队的教练,搞体育的。

“赶紧,先帮我按人。注意把你枪管好了!”

他也是机灵,“我操!你抓啦!等我叫大部队增援,稳住!”

我配合他:“把他们赶紧叫过来!”

一瞧我们这阵仗,我对面这仨人没敢动不说,都开始撤步了。

这时候我手快,把孙海兴给系上了,就一两分钟的事儿。

紧跟着,机场的巡逻民警也跑过来了。鬼马聪明如李晓宇,跑开就去找机场的巡逻民警了。及时雨啊!讲真,如果他们不赶过来的话,一旦这仨人反应过来,动手抢人,我真就没有办法了。我又不是超级英雄,没三头六臂和以一敌三的本事。

出来机场外面,我那破车正要被拉走,李晓宇条件反射地喊:“别拖!别拖!是我们的车!”

跟着,我们旁边儿一个巡逻民警大喊:“停停停,自己人自己人!”

嘿,好家伙,我真赚了,车帮我拦下来了。我是违章停车。

李晓宇上了驾驶席,探身给我推开后车门,我直接把孙海兴推上了车,并隔着车窗感谢机场的巡警,真诚而又热烈。

“你这他妈什么情况啊?”驶离机场,李晓宇问我,然后他一拍大腿,“干了!强子的书!”

我们一路狂奔到局里,看门大爷见我从车窗里露头,人都蒙了:“刘队,您不是停职呢吗?”

“李大爷,你给夏新亮或者李昱刚打电话,老蔡也行!”

孙海兴脸都黑了,他准熬头疯了——一个停职警察,一个人徒手,把他给抓了。

夏新亮在队上呢,跟大院儿里看见我捆着孙海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刘哥……您这是……”

“老蔡没在啊?这是他的逃犯!”

我看见夏新亮捂脸了。

把孙海兴关进看守室,等老蔡回来的工夫,我把前前后后的情况给夏新亮讲了一下。

夏新亮听我原原本本讲完,五官都错位了,“刘哥,您胆子不是一般大。一没枪二没铐子,徒手抓一个杀人在逃的黑老大回来。您这是把他小弟忽悠了,要没忽悠成呢?把你打成筛子都有可能!”

我呵呵讪笑。说真的,这会儿坐在队里,我回忆当时的情景,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勇猛。但转脸一想,停职没停职,我也是警察嘛,或者说,干了半辈子警察。既然是警察,抓坏蛋是应该的,看到有机会,几秒钟,你绝对不会放过机会。隗哥曾训诫我:子承,干咱们这行,一定要知道抓住机会,机会,往往就几秒钟的事儿,错过就永远没有了。

我的血液里,流淌的,就是职业精神,这甚至已经成为了条件反射。我解释不了我的行为,硬要说,就是条件反射。

低头看看表,这时间,强子已经飞在天上了。他真是注定要把那本行将看完的书再看一遍了。

一个礼拜后,我接到领导电话,我复职了。

坐在领导办公室喝茶,领导是这么说的:我感觉你一直没闲着啊,又是抓连环杀人犯,又是抓在逃黑老大,我都想跟上面申请给你补发工资了。

狠狠挨了一顿弯酸。

但我们领导我知道,为了给我争取复职,他不知道出了多大力气。

捏着手里的警徽,我的内心无比平静。

我想,我注定就得吃这碗饭。

这碗饭即是穷、累、苦,除了罪犯,一天二十四小时别想见着我人。

对于我复职,婷婷意见大了去了,表示出极大的不满,说你干点儿啥不成,开车都比干刑警强!当初一脚踢开你的是他们,一个电话叫你走的还是他们,你干这么多年,你混着啥了?官儿官儿当不上,兵兵当不好,挣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儿的心!我也算看出来了,你不死工作岗位上不算完!

婷婷越说越来气,我赶紧跟她说点笑话,好不容易把她逗笑了。

她气消了,眼泪就开始往下掉,问我:“你说你图个啥?非要当刑警,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

我龇牙咧嘴笑着跟她说:“放心吧,我会注意安全的。再说了,干了半辈子刑警,我也干不来别的。”